“让中国人都穿得起名牌鞋！”在福建莆田，很多人都知晓这句调侃。
从碌碌无为的代工厂到因大量产出仿冒名牌的运动鞋，莆田一度被戏称为“假鞋之都”。虽然近年来工商查处、媒体曝光不断，假鞋产业却在夹缝中一直生存了下来，还渗透到了这个城市的方方面面。
2017年12月中旬，公安部部署开展为期2个月的打击侵犯知识产权犯罪专项行动，“针对各地屡打不绝的地域性造假‘顽疾’开展依法打击和集中整治”。据媒体报道,2017年义乌警方查获的一起敦煌跨境假鞋案，假鞋仍源自于莆田。
近日，记者前往莆田安福电商城附近探访发现，和此前一样，这里白天店铺锁闭、人影稀缺，而到了夜里，则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车流不息。
白天的安福电商城附近非常冷清
与此前相比，售假商家更加隐密，由民宅转到车库，并逐渐迁离安福分散到莆田各地；大街上不再有拉客仔公然兜售假鞋，而是小心翼翼询问；快递也不再把“异地上线”的牌子直接挂出，但只要提出也有这项服务。
火爆的安福“鬼市”：几公里道路严重拥堵
2018年1月31日上午9时，安福电商城附近，大街上人影浓密、车辆寥寥，路旁的店铺几乎没有几家开门，仅有几家饭店、小卖部在营业。
对于这些，这个城市里的人早以司空见惯，“你可以晚上9点以后再过来看看，那绝对是另一个世界。”在附近开小吃的店主说到。
夜幕降临，快件摊位的工作人员开始整理货物
“前方七百米行驶缓慢”——当天夜里11时，安福电商城附近，导航显示前方路段各个方向都是暗红色，糟糕拥堵。出租车司机说，现在人已经少多了，前些年晚上走路都很难挤过去。
大量的摩托车让凌晨的安福异常拥堵
数百辆摩托车在机动车道快速驶过，后座上装着数量不等、印着耐克阿迪等知名鞋类商标的鞋盒。连续不断的小雨丝毫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后座的鞋子多数用塑料袋包好防止受潮，但骑车人很少穿着雨衣。
凌晨的安福街道，到处由此可见满载货物的摩托车小哥
在安福电商城道路两旁，机动车辆道被各种售卖小吃和电话卡的摊位占满，路边广场上支起了十几家快递的帐篷。
“年前生意挺不错，忙完这几天，等快递放假我们也就休息了”。在一个快递摊位前，准备发货的阿冒（当地对售假者的称呼）正在修理鞋子多余的线头。
“每一双都要查，不然买家不满意退货就麻烦了”。阿冒们每天的工作都很连接，白天收到客人订单，跟档口订货，晚上拿货检查，门口快递发货。
正在搬运鞋子的阿冒
外界一些观点认为，“鬼市”的出现是为了躲避检查。但在阿冒眼里，这不过是一种与官方的心照不宣，“每天半夜都这么热闹非凡谁不知道？但毕竟是见不得光，大白天太高调了，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假鞋产业发展：家庭作坊到分工合作
“生意不好做了”，做假鞋生意十几年的摊点老板徐阿路（化名）。
据传言称,早在2007年,纽约市警方就从布鲁克林区的两处仓库查获近30万双假NIKE鞋。徐阿路称，自己就是那批被查获的假鞋制造商之一。
“倾家荡产啊！”时隔十年，徐阿路向记者说起那批损失依然心痛不已。
上世纪八十年代，快到台湾的莆田成为阿迪耐克等大牌的代加工厂。掌握技术的技工把样品鞋或设计图纸偷运出来，徐阿路开始制作高仿鞋。
徐阿路说，昂贵的劳动力和过硬的技术，让莆田假鞋越来越火。最初的“莆田模式”多是家庭作坊一条龙式——自己掌握技术，自家生产，自己维系销售渠道。这一模式让很多莆田人发家，但风险也高，一旦被查整条生产线可能会被一窝端。阿路2007年遭遇的血本无归，很多人都曾经遇到。
为了规避风险，阿路不再做鞋厂，而是安心做起了销售。“鞋厂在乡下老老实实做鞋，避免和外界接触，我们几个大的档口从相同工厂订货拿鞋，小档口和电商的再从我这儿拿货。”徐阿路觉得，虽然大家赚的都少了，但很好的规避了风险。
藏身民宅的售假档口，摆着各种高仿名牌鞋
配色相同，针脚慎密，脚感舒适，材质摸上去与真鞋差别不大，表面上，不少假鞋与真鞋别无二致，“我们的鞋，从鞋胶到皮料都和真鞋一样，甚至还更好！”档口老板吴晓（化名）自夸称。
对自家假鞋以假乱真的技术与“骨气”，吴晓很自信，“不是懂行的人，根本看不出真假，有些‘阿冒’得用专业仪器才能测出来。”而一两百元的假鞋与市场上价格昂贵的真鞋，如果质量相同，为何有如此大的成本差距？
吴晓向记者展示自家高仿鞋
吴晓说，假鞋亏了的秘密藏在消费者难以察觉的鞋垫里。通常，优质运动鞋鞋垫吸、排湿性好，而假鞋鞋垫价格低廉，以次充好，“很多人说穿高仿鞋脚臭，就是因为鞋垫不行。”
“完整”产业链，山东小伙南下“卖资源”
在安福，由假鞋延伸出的产业链不断“扩张”，自成休戚与共的“生态系统”，甚至还吸引到一些外地客商“慕名”加入其中。
2月1日凌晨1时，位于安福电商城旁的梅山街，街边的Led显示屏滚动着“代发”、“配货”等广告。一位骑踏板摩托车的年长小伙黄阿三（化名）叫住了浏览街边广告的记者。
“你们去的那些档口都是‘小芝麻’，我整合了30家大档口的优质资源，都是‘大西瓜’。”在沿街的店铺中，黄阿三口若悬河地向记者介绍自家服务的优势。
在黄阿三的店铺里，橱窗上摆着无限制品牌的运动鞋，墙上“奇葩阿三，不卖产品卖服务”的大字标语赫然可见。
这位1993年出生的山东小伙儿，一年前来到莆田从事高仿鞋的配货、代发工作。阿三说，早在5年前，他就开始做高仿鞋的生意。大学期间，他通过莆田的档口立刻发货，把假鞋卖给消费者，尝到了不少甜头。但后期他发现，档口的货源质量参差不齐，退单率越来越高。
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亲自到莆田把控货源，并找到了另一个“商机”。
几十块钱的“通货”，一百多元的“中端鞋”，可媲美“专柜质量”、两百元以上的“公司级”高仿鞋，阿三展示了并不相同等级假鞋的照片和他带客户实地考察大档口的视频，不断告诫记者“市场水很深”：“外地人来莆田看鞋很容易被坑。你只要花600元，我们培训如何看货、配货之后，带你实地看店，就可以从我手上得到长期可靠的资源，第一时间得知货源情况。”
“档口顶多给你发发货，不会仔细验货的！”除了“给资源”，黄阿三还称，从他这代发一双高仿鞋，花服务费10元，就能从验货、消毒、修剪到发货都有保障，能有效减少退单量。
记者从莆田发货的鞋子，在顺丰物流检索显示上海发货
黄阿三称，目前自己的团队已经有38人，客户超越300余人，“每天都有几百条微信信息等着回。”
除了阿三红火的代发服务，在安福电商城附近路边，也多个卖已实名注册的电话卡摊点；快递点集中的巷口，推车上消毒水、鞋带、鞋垫、剪刀等“阿冒”周边商品应有尽有；墙上则挂有批发、“刷钻”的小广告。一家门店上的广告上还写着“专业操办淘宝申诉，为你淘宝路保驾护航”的字样。
小吃摊位与店铺也跟着通宵达旦，一位店家告诉记者，他从周边乡镇来此开店两年，生意“还可以”，自家扁食店一样到清晨5、6点打烊，上午11点开店。
屡遭严打，却屡禁不止
莆田市政府一直盼望摆脱“假鞋之都”的称号，多年来打假行动不断。
据媒体报道，2017年7月2日，莆田市联盟公安、工商、质监、邮政管理等部门开展为期3个月的打击“仿冒鞋”“假海淘”专项行动；2016年5月，莆田市公安局打掉了4家黑鞋厂，涉及阿迪达斯、耐克等多个知名品牌假鞋，总案值高达千万；2014年11月，在公安部、福建省公安厅的指挥下，莆田警方协同多地警方捣毁制假、售假窝点10处，涉案价值3.5亿余元；莆田工商部门2013年曾3个月巡查36次，罚款38万多元。
不间断的打假虽说起了效果，与之前媒体的报道相比，莆田假鞋产业收敛了很多。但夜晚的安福依旧拥堵，搬走的售假档口生意依然红火，快递依然可以异地上线。
“工厂都是家庭作坊，基本不跟陌生人接触，做完了就运出来；我们的档口都在住宅里，平时都关着门，没人举报基本不可能被查。”档口老板阿林称，跟他做生意绝对人身安全。
莆田市政府也一直想促成产业转型。福建省政府网站公布的数据显示，莆田全市有4000多家鞋企，规模以上鞋企313家，2016年规模以上鞋企产量达8.2亿双。莆田副市长蒋志雄曾公开表示，莆田有近20万人从事与鞋业相关工作，只靠严打，似乎不能解决问题，转型迫在眉睫。
在本地媒体报道中，可以看到很多莆田自主品牌迅猛发展、走出国门的案例。安福电商城旁的街道，另一“盛况”则截然相反——同一个街面，紧挨着四家“playboy花花公子”，仅在商标的颜色与细节上有着微小的差别。“美国新百伦”的门店里，正牌“new balance”的英文名成了“newbairin”，斯凯奇运动鞋的英文名“skechers”成了“sketch”，运动鞋款几乎与正牌一模一样。
这些自主品牌看似是运动大牌的孪生兄弟，正在安福“茁长生长”。多位店铺老板表示，他们做的都是“自主品牌”，拥有合法的商标、不怕工商部门检查。
“对方做什么款式，我们就照着做什么款式，质量十分相似，不过贴着我们的商标。”老板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抄袭，“全国各地有几十家分店，一次拿鞋200双就可以加盟我们，不需要加盟费。遇到法律问题我们帮你搞定”。
“现在整个产业链这么大，不可能会一棍子全部打死。”前来莆田“淘金”的山东小伙黄阿三对现在的经营情况挺满意。
在一个快件摊位前，准备发货的阿冒（当地对售假者的称呼）正在修理鞋子多余的线头。白天的安福电商城附近非常冷清，与此前相比，售假商家更加隐秘，由民宅转到车库，并逐渐迁离安福分散到莆田各地；大街上不再有拉客仔公然兜售假鞋，而是小心翼翼询问；快递也不再把“异地上线”的牌子直接挂出，但只要提出也有这项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