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一只只鬼爪,无影遁形地袭击着它们所能接触到的一切物体。
  脸、脖子、手……所有暴露出来的皮肤都在拼命抵御着试图钻入骨髓的寒气,我咬着牙,一动不动地藏在一棵大槐树后,盯着距离我藏身之处大概三十米远的那一片空地。
  四个白色的灯笼。
  一口黑色的棺材。
  七八个披麻戴孝的男女。
  与白天那场葬礼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鞭炮声、没有哭声、没有说话声、没有念经声……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的树叶声甚至压过了送葬队伍的脚步声。
  就在上午九点,我亲眼看见同一批人哭哭闹闹地将一口棺材送往市区东郊的公墓,死者是他们的父亲,据说是得了癌症,七天前在医院去世。
  那么现在,他们埋葬的又是什么人?
  按道理,只有至亲才应当为其披麻戴孝,如果都是至亲,那为什么一个葬得极尽喧哗,另一个却葬得如此诡谲?
  我看看四周,惨白的月光下林木森森、荆棘密布,地面上尽是落叶的尸体,空气里弥散着与死亡近似的气息——但这里并不是墓地,事实上也不适合墓葬。
  土壤的pH值只有4.2,而且样本实验的结果表明,这些颜色近似于紫色的泥土对金属尚有轻度的腐蚀性,更何况是木头做的棺材?
  一年,不,最多半年之后,木板就会彻底腐烂,进而是棺材里的所有内容。不过,现在都是火葬了,人死之后不过是一捧灰烬。腐蚀对骨灰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最害怕被腐蚀的其实是活人——因为活着的肉体才会感觉到痛苦。
  我不打算多嘴,去破坏一个葬礼并不是我到这里来的目的。
  驱使我继续窥视的是职业本能。
  我叫沐离,是一个小说写作者,而我的另一个身份是秘录社的专职记录员。
  秘录社简称SFO,是一个民间组织,由上千名分散在全球各地的记录员组成,其职责就是按照秘录社的要求去收集一些特定的资料和数据。所谓秘录,顾名思义,也就是秘密记录的意思。而我们所收集的信息,自然也就是一些鲜为人知的东西,或者是那些流传甚广却从未被证实过的传说。事实证明,后者潜藏的秘密往往更令人瞠目结舌。
  我之所以接受这份工作,除了本身的兴趣之外,秘录社提供的丰厚薪酬和活动资金也是极富有诱惑性的,因为有了足够的金钱,我便可以不用为了生计写作那些讨好和应景的作品,而可以专心于更为纯粹的创作,同时在秘录社的工作经历又能为我的写作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感。有时秘录社甚至还会把一些资料特地送上门来,出于某种目的要求我以小说的形式发布出去,从这方面来看,这几乎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美差。不过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它既是美差,但有时候也是地狱。尤其是当我发现那些将会成就一篇巨作的素材,而它们偏偏又被秘录社归为绝密档案的时候,我就疯狂地想要背叛这个职业。
  当然,这种事从未发生过。因为我的大脑里被植入了一枚芯片。更确切地说,是一个由芯片控制的微型金属胶囊,里面含有一种可以破坏海马区细胞的病毒。人脑海马区是主管记忆的。这就意味着,一旦我有违规行为,这枚芯片的控制中枢就可以远程打开这枚胶囊,将病毒释放出来,届时我会失去所有的记忆——除了秘录社的,还有我自己的。
  是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但不要就此以为我是一个为了私利而甘心沦为奴隶的人,之所以会接受这样的危险条件,是因为理智地来说,我认同秘录社的防御措施——记录员们所接触的某些东西确实不适宜公开:有的会引起恐慌,有的则会引起欲望,而这两者,往往都是邪恶的始作俑者。
  人类是一种变性极大的生物,我虽自诩正直,但是也不敢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变质。这世界有太多的危险,也有足够多的诱惑,有时戴上紧箍未必是坏事。
  人们也许会说,每个人都有权知道真相。但事实是,真相的面貌跟网友一样,在你看到它的时候会宁可自己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
  或许人们又会问了,既然真相不能公布出来为人所知,那么秘录社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寻找和记录这些东西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是无聊还是居心叵测?
  秘录社的第一条纲领上说,记录真相,是为了在需要真相的时候能够贡献出真相,而秘录真相,是因为在这种需要没有出现的时候,有些真相就像核弹一样可怕。
  我不知道这是否能说服别人,总之我是信服的。
  因为我曾经亲眼看见有人为了追寻所谓的真相而弄到家破人亡众叛亲离,而到最后,那真相不过是一张A4纸就能写完的故事。读者们获得五分钟的趣味,当事人却留下一辈子的痛苦。但这痛苦其实本不用发生,的确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送葬的队伍终于离开了。
  他们在本应立下墓碑的地方植下了一棵高大的柏树,于是这座新坟完全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我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了整个过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一座坟墓。
  但可以肯定的是,深夜秘葬绝不是此地的风俗。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了,收集了大量关于民风民俗的信息,并没有类似的做法。
  仰望着这棵高大的柏树,直径一米左右,高约十米,绿冠丰茂,方圆四五里并没有柏树,所以这树应该是专门从别处运来,提前放在这里,专为了墓地而准备的。粗壮的树干上干纹突出,扭结盘旋着树身,在五六米的高处有一个树结突,形状竟然酷似一个龙头——额上有角,甚至可依稀辨别出双目。
  一条树龙!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二
  四川,自贡。
  内陆的盐都,同时也被人们称为“龙之都”。
  在自贡市东北郊约十一公里的大山铺镇,有一个中侏罗纪恐龙及其他脊椎动物的化石遗址,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四年,共清理和发掘出上万件恐龙的化石骨骼标本,完整和较完整的骨架三十余具。其恐龙动物群包括三个纲、十一个目、十五个科近二十种,包括长达二十米的亚洲第二长龙、植食性长颈椎蜥脚恐龙、凶猛的食肉性恐龙、身体矮小的鸟脚类恐龙和极珍贵的原始剑龙等,这些在国内外同地质时代的地层中极为罕见。
  秘录社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到这个被称为“恐龙公墓”的地方来收集资料。但他们要的并不是一亿六千万年前的故事,他们想要知道的是,在一亿六千万年之后,这种叫作“龙”的生物是否还有存在的可能。
  这看上去真的是一个疯狂而荒谬的任务。事实上在最开始,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很多真相就藏身在疯狂和荒谬的背后。
  一九三三年六月十八日,四川自贡市望平县陆家村四组,就在我脚下的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一次有六十多人目击的坠龙事件。
  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午后,数十道令人毛骨悚然的闪电之后,有村民看见一个庞大的黑色物体从天而落,掉进了附近的山林里。
  第二天,进林的村民李勇看见了一条长约二十米的“怪物”躺在树林里,周围几棵大树都折断了,断裂的树干压在怪物的腹下,怪物和传说中的“中国龙”极为相似。
  “它大概有二十米长,两人合抱那么粗,全身乌漆麻黑的鳞片,每片都有脸盆那么大,嘴形有点像鲇鱼,嘴边有须子,头上有两只角,像被折下来的大树杈,有四只爪子,和现在的鳄鱼爪一样,尾巴嘛,像鲤鱼尾巴……”
  我打开录音笔,耳塞里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这是九十岁的村民陆斌民,是唯一一个还健在的目击者,当年他看见坠龙的年龄是十二岁,至今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大家还给那条龙搭了席子,不停地挑水往它身上浇,我记得特清楚的就是它那股味儿,哎呀,臭得要命,走出五里路都还能闻到那股腥臭味,就跟死了几百条鱼还放了好几个月一样……它那个鳞片一张一合的,苍蝇还直往里钻……再后来,就又是一个雷雨天,那天的雷也是特吓人,还劈倒了村头的一棵树,大家都躲在屋子里。我妈那会儿还担心会不会发洪水,幸好没事,但是第二天早上雨停的时候大家再进林子去看时,龙就已经不见了……那条黑龙曾经躺卧过的地方留下了很深的痕迹,就像人挖出来的小河沟似的,当时他们大人用那种木头独轮车推着三个大汉就在那小沟的旁边轧车辙,三个人,每个人至少有一百五六十斤重呢,加上车子本身的重量,少说也有五百斤了,可轧出来的车印子还没有那条沟三分之一深呢……”
  不是在梦境里,也不是在电视上,不是幻觉不是科幻也不是传说,不是人们称为恐龙后裔的鳄鱼或巨蜥,更不是被称为地龙的巨蟒……
  是的,他所描述的正是典型的中国龙——而按照普遍的观点,龙应该只是中华民族进入农业社会后创造的一种虚拟动物,是诸多动物形象的合体:牛头、鹿角、蛇身、蜥腿、凤爪、鱼尾、虎须……这种复合结构,意味着龙是万兽之首,万能之神,更确切地说,龙其实是一种精神图腾。
  如果在三个月前听到这种声称“见龙”的故事,我也会报以冷笑,和大多数号称“专家”的人一样,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力证其荒谬性。
  但是在过去的这三个月,在我按照秘录社的指示去了西南地区三十多个县市,亲自走访了五十二个号称自己亲眼见到过龙的目击者之后,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动摇了。出乎意料地,所有的描述都相当细致,与谎言不同,大部分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更离奇的是很多叙述都与古籍中的关键点不谋而合。但目击者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超过七十岁,还是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文盲或者半文盲,连报纸都不会看,又怎么会去接触古籍中的这些冷门?
  除了我之外,秘录社安排在中国其他省市的十个记录员也都做同样的工作,到目前为止,一共发现有三十二起坠龙事件,而这些事件的共同点更是惊人的。
  几乎所有的坠龙事件都发生在极端恶劣的雷雨天气里,坠龙的体形都很庞大,长度超过十米,有鳞有爪有角,可以排除是蛇属种类,样子和巨蜥也差别很大,身体上都会带有被雷击打的焦黑伤口,臭气熏天。它们的叫声和牛哞声很像,但要大声得多,而这些坠龙最后都会在另一个雷雨天骤然消失,地上都会留下“龙压”的深坑……
  这些叙述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相距数千里,没有串话或事先约定的可能性,而且有些人已经得了重病,行将就木,再没有撒谎的必要性。
  这些事件中最有名的当属一九三四年八月八日山东营口坠龙和一九四四年的松花江坠龙事件,一九三四年八月十四日的《盛京时报》还刊登出坠龙的龙骨照片复印件,虽然年代久远,又受当时摄影技术以及种种因素制约,但依稀仍可看出画面中有一具宛如巨鲸般的骸骨。于是后来××电视台请来的所谓专家便以“鲸鱼搁浅,骨骼拼错”盖棺定论了。不过当年的一些仍健在的目击者却并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鲸鱼和“龙”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物种,若是生活在内陆闭塞地区的人或许有弄错的可能性,但营口近海,居民又怎么会把一头鲸鱼称为“龙”呢?更何况,从当年照片的骸骨图片上,可清晰看见头骨上有两只分叉长角——我查遍了几乎所有种类的鲸鱼图片,还没有发现长着鹿角的品种,而根据刚腐烂的活体拼装出的骨头几乎不应该存在摆放错误的可能,据说当时营口的水产专家也判定此物为蛟类(龙的一种),而各大报纸更是以《蛟类涸毙》为名登在头版。就算当时科学比现在落后,也不至于分不清“龙”与“鱼”的区别吧?
  说到哗众取宠,我相信那应该是现代这些专家的专属品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学者大多严谨,脸皮薄胆子小,再加上时局混乱,造势博眼球的手段恐怕也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除了坠龙事件之外,记录员们还收集到一千零九十二起目击近似龙形生物的实例,其中有三百二十一件可以被确定为谎言和幻觉,但剩下的七百七十一件,虽然没有物证证明确有其事,但也无法证明没有发生过。
  一个月前,我在四川遂宁的某个山村里收集资料时,八十岁的独腿老人周国胜告诉了我他在二十岁时被“虬龙”咬伤的经过。当年他是个伐木工,那条“虬龙”就是在他伐木的时候遇上的,长度只有两三米,全身赤红色,水桶般粗细,蛇体鸟爪,有点像放大了的四脚蛇,但只有三只脚,而且头上有一只分叉的独角,和水牛角近似。事情的起因是他砍倒了一棵树,那树倒在草丛里,大概当时藏身于草丛里的那家伙受了惊扰,以为大敌来临,便跳了出来,扑到周国胜的身边,在他左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周国胜曾听祖辈提起过,这“虬龙”其实是当地的一种毒蛇“修炼”数百年而成,如果它再长长一些,或是长出五爪,便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龙”,这东西脾气暴躁,一旦遇上就应该尽量避开。周国胜在受伤的情况下极度惊恐,便挥起手里的砍刀自卫,竟砍下了后者的一根爪趾,那怪物惨叫一声便松口逃走了,后来周国胜昏倒在了山林里,也算他命大,被同村村民遇上,及时送到了医院,由于伤口里被检测出含有大量神经毒素,再加上粉碎性骨折和外伤感染,医院最后不得不动手术高位切除了周国胜的那条伤腿。再后来周国胜的家人在树林里捡回了那怪物的爪趾,用盐浸了,制成了标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被一个到此地旅游的港商以高价买走。
  在我把这条信息反馈给秘录社后的第八天,我的电子邮箱里便收到了那爪趾标本的照片。短短时间内,社团竟然已经找到了那位港商并且买下了那标本,而秘录社的下属实验室证明那并不是蜥蜴或鳄鱼的爪趾,甚至不是我们现在所知的任何物种。
  我支起了帐篷,用数码笔在笔记本电脑上画出一张速写,主角就是那条曾经袭击过周国胜的“怪物”,姑且称之为未成年的“虬龙”吧,从秘录社提供的其他记录员的共享信息记录来看,类似这种东西的数量竟然还不少,很多人都曾目击长脚怪蛇的存在,而所有的目击事件都可以总结出以下共同特征:
  第一,目击事件发生处的土壤酸度都很大,pH值都在4左右;
  第二,这东西大多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昼伏夜出(周国胜那是一个例外,大概他运气不好);
  第三,它们惧光惧火;
  第四,它们喜欢在树上打磨爪子;
  第五,它们都喜欢吃鸡蛋。
  离帐篷十米远的地方设有一个陷阱,一个深五米左右的土坑,坑里有二十个鸡蛋,我故意打破了其中四个,让鸡蛋的腥味散发出来——连我都能隐约闻到,更不用说那些嗅觉远比人类灵敏的动物。
  其实我并不指望这守株待兔的陷阱能够抓住那东西,这是一个例行程序,坑壁上安装的具有夜拍功能的摄像头能够捕捉到各个角度的影像,一旦有异物出现,我的电脑显示屏上就会出现相应的画面。
  但是现在,我的视野里只有那些看上去十分滑稽的鸡蛋,它们和我一样百无聊赖,我打了个哈欠,奔波一整日的疲惫忽然席卷而来,我拿出一小片红参放进嘴里咀嚼提神,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这里更不是睡觉的地点。
  “啊——”
  一声惨叫破空而来,我跳了起来,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一个怪异的叫声——那声音不属于人类。
  两个声音都同样惊恐而愤怒。
  从距离判断,他们离我不到五十米。
  我立刻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强光手电和一支麻醉枪,后者具有枪的功能但不具有枪的外形,它看上去更像是一支口红。坦白地说,这个造型并不是为了让它更具杀伤力,而只是可以钻法律的空子。
  惨叫声仍在继续,我认为这是一个乐观的信号,至少说明生命还没有消失。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只见一条三四米的黑色大蟒正死死缠着一个穿着蓝色运动套装的男子,男子一面大叫一面用双手拼命扼住蟒颈,以阻止后者靠近他的头——那东西的大嘴足以将其一口吞下。
  最令人恐惧的是那蟒蛇的头上竟然有一个与鸡冠类似的白色肉冠!这让那家伙看起来天生是它同类中的霸主。
  人对蛇的恐惧是天生的,因为蛇类是已知的捕食灵长目动物的动物中最古老的一种,是历经几百万年的最顽强食肉动物。
  我举起口红似的麻醉枪,射中这样一个大目标并不困难,但我实在怀疑麻醉剂的分量是否可以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起作用。
  “救命!救命!”那男子看见了我,立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这一分神,大蟒的头又压低了一分。他的嘴里喷出一口血,我几乎能听见他的骨骼被那蟒身缠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我的手开始发抖!
  “救命……”最后的这一声几乎没有离开对方的喉管,喷出口来的又是一口鲜血,他的力量似乎也随之消失了,希望有时候会比绝望更致命。
  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嗖!”
  麻醉弹射入了蟒蛇的口中。
  蟒蛇发出一声吼叫,就像我之前听到的,现在可以判定像牛叫的声音,是谁说蛇没有声带不会发声的!
  或者这个地方真的会让某些物种发生变异!
  “喂!”我大声地唤着那个刚晕过去的家伙,抓住生机可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啊!
  蟒蛇的头朝我所在之处准确地扭了过来,双目邪恶地瞪圆,它很准确地找到了我的位置。该死!不是说蛇没有外耳和中耳,不能接受空气传导来的声波吗?
  所有关于蛇的常识都被颠覆了!
  第二颗麻醉弹出膛了——也是最后一颗,但我颤抖的双手让它脱离了轨道,子弹射进蛇身旁的一棵大树里,这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失误,蟒蛇的身体扭动着,抽离了它的原始目标,显然它的愤怒战胜了它的饥饿。
  它朝我扑来。
  我苦笑,我全身上下都是雄黄味,但显然传说中对蛇类的撒手锏对我眼前这家伙没有丝毫影响。
  现在我的手里只剩下唯一的武器。
  手电的强光照向蛇眼。这是孤注一掷,我不知道这光亮对传说中通过热感应器官而不是视力来捕捉猎物的蛇类是否有用。
  “哞——”
  它再次怪叫起来,蛇头闪到一边,蛇尾迅速盘成一团,紧接着,蛇体朝向密林深处移动。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那家伙竟然倒退着滑行进了密林!
  蛇眼是最后消失的,带着憎恨与怨毒。
  我呆立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是我成为记录员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险境,身体在发软,我无意做英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个东西,也许我根本不敢离开那个帐篷。
  那个男人还没有动静,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毕竟那是一条人命,我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我用强光手电扫射着周围,快速地接近那人,蹲下来摸他的颈动脉,有温度也有搏动,他还没死!
  我狠狠地打了他三记耳光,他才虚弱地睁开了眼,我不得不这样做,以我的体力根本没有办法背着他或者拖着他离开,他要想活下去就不能成为局外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臭味,这让我不禁怀疑那条怪蟒根本就没有真正离开,它现在也许正潜伏在我看不见的黑暗里伺机而动,如果眼睛是灵魂的窗户这句话适用于万物,那么那东西绝对不是一个蠢物!
  男子终于恢复了神志,他显然也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咬着牙扶着我的肩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自己的血浸透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在忍受怎样的痛苦。
  幸好,下山的路很顺。
  怪蟒没有跟来,也没有遇到其他的野兽,人类的扩张让很多野生动物退避三舍,这一个夜晚,我突然可耻地觉得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三
  男子被送进了手术室,他的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出血严重。不过,好歹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坐在病床边,用电脑写下一日的见闻,通过网络发送给秘录社中国区负责人——“狼王”,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没有人知道。
  这台红色的笔记本电脑是秘录社统一配发的,重量三百八十克,轻便易携带,性能一流,并安装有强大的杀毒和防黑客软件,尽管如此,为了防止资料被窃取,我们在传送文件时依然会采用密码格式。即把文字资料潜藏在满满一整篇没有分段分行的散乱文字之中,文件接收者会按照固定的格式阅读,比如,第一行的第四、七、八个字,第二行的一、三、九、十个字……以此类推,中国区共有十一个记录员,那么就有十一种格式,我们每个人只清楚属于自己的那一种,而“狼王”则熟记所有的格式,看起来这是一种很复杂的管理方式,但事实上,在完全掌握了这种技能之后,它并不比五笔打字更困难,且绝对安全。
  没有比人脑更安全的储存器,别人即便得到了我的电脑,只要不知道格式,这些资料对他就一点用都没有。
  出乎我的意料,“狼王”的反应十分激烈,他立刻就给我打了电话。
  “你留在那里等那人醒过来,问清楚他前因后果,那种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袭击他的!还有,那家把棺材埋在林子里的人也要密切注意,”他急急地嘱咐着,“我马上派一个人去,你听他指挥。”
  话音刚落,一条关于来人代号和接洽暗语的短信便跳了出来,以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密码格式。
  放下电话,我皱起了眉头,但我面前那张沉睡的脸上却浮出了一丝笑意,大约正做着一个美梦。劫后余生,的确是需要一个美梦来作为补偿的。
  这个没心没肺的表情颇具有传染性,我低下头,开始打盹儿……
  四
  来人的代号叫战车,其人果然具有战车的速度,以惊人的速度赶来,在三个小时后,我便在医院与之会合了。
  黑色的风衣,雕塑般明朗的轮廓,强壮却不影响美观的身材,他的英俊程度让我颇有些吃惊,那面孔应该被印在海报上做生财工具。
  “是男还是女?”他径直走进病房,走到我的面前。
  我很惊异地睁大睡意蒙胧的眼睛,在此前我们从未见过面,病房里还有其他的女子,他竟然一眼就认定我,当然,也许他在护士站先问过,毕竟被蟒蛇袭击的伤者并不多见。
  “真龙天子。”我回答。
  这是我们的暗语,除了“狼王”、战车和我之外,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你是木蝎子?”后者微笑了,“我是战车。”
  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战车指了指仍在昏迷中的男子。
  “就是他吗?”
  我点点头。
  战车在病床前坐下来,他用双手握住男子的左手,闭上眼睛,看上去像是在祈祷。
  五分钟之后,战车的额头上渗出了层层汗珠,他松开手,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连忙追问。
  战车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了病房,我疾步跟着前者到了医院花园里的一个僻静处。
  “这家伙是个驴友,他迷路了,无意间闯进了那怪蟒的窝,弄破了几个蟒蛋,所以才会被袭击。”战车用一句话便将事情始末介绍得清清楚楚。
  “你怎么会知道?”我诧异地问,回想着他刚才握住那男子的动作,一股寒意从脚心冒了上来,“难道,你会心电感应!你,你竟可以读他的记忆吗?”
  战车淡笑了一下,这算是一个默认的信号。
  ——秘录社里有很多能人异士,狼王钦点的人,不会是简单人物。
  “哦!”这样一想,我释然且恍然,“怪不得,我也觉得那种怪物不会轻易被人看见,更不会轻易攻击人,那家伙的运气真不好。”
  “是那条蟒的运气不好,竟然遇上了你。”战车嘴角露出一丝嘲意,“狼王说,这东西很可能是个变异体,我们最好能在它身上安装一个摄像芯片,这样就可以观察到它变异的全过程了。”
  “给它植入摄像芯片!”我张大了嘴,“就算我们有幸做到了,如果它变异要花五百年呢,我们能观察它五百年吗?”
  “五百年后我们肯定不存在了,但秘录社还会存在。”战车回答得很轻松,“很多真相是需要时间来证明的。”
  “那么,关于那个坟墓呢?”我不喜欢这个话题,转移到另一个话题,“狼王有什么指示?”
  “从你提供的GPS坐标值来看,”战车说道,“那个地方会被一般的风水师认作是一个龙穴宝地。”
  “龙穴?”我又一次被震动了,除了这个名词之外,还有战车精雕细琢的话语,“一般的风水师会那样认为,那么不一般的风水师呢?”
  战车微笑了:“怪不得你能成为记录员,果然很有悟性。”
  “龙在风水学中指的是山脉,穴的意思就是旺气集中的地方,一般来说,山环水抱之地便可集中旺气。但龙穴两个字连起来,这个龙字的意义又有所改变,指的是大富大贵、大吉大利的意思。总的来说,龙穴就是指山气集结,旺气与吉气最集中的地方,如果把至亲葬在此处,亲人的气场与龙穴里的旺气相结合,会对改变亲人的运气有很大的好处。”战车解释道。
  “原来那家人白天的葬礼是做给别人看的,他们一定是把一个空的骨灰盒葬在了公墓里,把真的骨灰盒葬在了那个林子里,”我立刻明白过来,“就是你所说的风水龙穴里!他们之所以做得这么隐秘,一来因为随意选择墓葬地是违法的;二来,他们也不想别人知道自己把亲人葬在什么地点。可是,你刚才说一般的风水师会把那个地方认为是龙穴,听你的口气,好像有些不对劲啊?”
  战车点点头:“龙穴听起来似乎很容易找,山环水抱之地,不错,这是个定理,可是风水学最高的境界不是记住这些定理,而是能计算出变数,现在这里是福地,那么一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百年之后呢?一个出色的风水师,必须精通天文地理,诸如地质学、物理学、化学、生物学、植物学等,还得精通心理学,有能力操控人为的变数。你想想,一个极品的龙穴,可能会让子孙有机会做到帝王将相,因此在过去,风水学是秘而不传的帝王之学,又怎么会是记下这些简单的定理就能做到的?人人都学得会,人人都有帝王之气,那天下不是大乱了?中国曾经有一个历史时期十分混乱,皇帝跟糖果子似的不断往外滚,其实现在很多资料显示与当时几个风水学高手的斗法有关。”
  我愣了:“你说的不会是五代十国吧?”
  战车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一般来说,大吉之地必邻大凶之地,大吉之地出圣,大凶之地出怪,你看见的那条蟒,形象怪异,物反常则为妖,它既然在那个地方出现,说明它的老窝离得不远,所以我推测附近十里范围内都是凶地。现在我最担心的,是那家人埋在那柏树下的不是骨灰,而是肉身。”
  “肉身!”我吓了一跳,但很快意识到战车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既然他们可以有假的墓地,为什么不能留下真肉身?
  “骨灰是不会有磁场和气场的,只有留住肉身才会有气场磁场,也只有肉身才会和亲人的血脉有关联,既然那家人懂得寻龙穴,并用柏树聚龙气,那么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战车冷笑,“可是他们现在找错了地方。”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问道。
  “静观其变。”战车的嘴角再次露出那种古怪的笑色,“七天之后那肉身一定会有变化,那家人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难得的观察机会吗?我们将获得第一手资料。”
  我张张嘴,本能地想找出什么话语来反驳,但是脑子一片混乱,想要提出反对的是我的直觉,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同时极富煽动性地在提醒,如果我这么做了,那么我要错过的将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也没机会看见的。
  五
  一声惨叫之后,陆永芝捂住了脸,跌坐在地上抽泣。
  “你个狐狸精!我看你还敢不敢不要脸?”被人群拖开的丁敏玉狞笑着,涂得鲜红的指甲依旧挥舞着,像两只沾满血的猫爪。事实上,在陆永芝脸上的抓痕也和猫抓的十分相似。
  110巡警车呼啸而来,两个当街斗殴的女人都被带上车离开了,剩下一大群围观者发表着观感。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丁家那小女子不是连跟外人说句话都要脸红半天的吗?这咋出了月子,人就变了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姓陆的那妖精当小三还那么嚣张,也太欺负人了!换了我,才不用指甲,要用硫酸了!”
  “还是不好呢,这样下去要出事的呢!”
  “这丁家也不知道撞什么邪了,这事一桩一桩地来!”
  ……
  我侧过头,刚好看见战车一脸乐在其中的神情,显然刚才那出闹剧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刚才的事都记下了吗?”他扭头问道,“看来我们的推论是正确的,他们的确把尸体葬在了不该埋葬的地方。”
  “我们真的不需要做什么吗?”与战车相反,袖手旁观对我是件苦差,这四天发生的事情越来越让人不安。丁家,也就是疑将父亲丁国华的肉身埋在树林里的那家人,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丁怀恩,即丁国华的长子,失足落水,住进了医院。然后丁怀忠,即丁国华的次子,紧接着便因偷窃被逮捕,而现在他们的妹妹却在街上和人大打出手。我从邻居口里得知,丁家人一向性格温和,对于这种转变,所有人都感到十分奇怪。
  “如果是因为气场受到影响的缘故,我觉得我们应该去警告他们,他们不是坏人,不应该见死不救!”我瞪视着战车,后者的无所谓让我很愤怒,但偏偏这两天网络和手机信号异常,我联系不上狼王,而秘录社又有规定不得使用其他联络工具,按照之前的约定,我必须服从战车的安排,这让我十分纠结。
  “他们有欲望,”战车耸耸肩,“心里本来积压了太多的不满和怨气,不管墓地里的气场有多强大,但它不会单独起作用。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他们没有那份心思,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战车几步跑上来拽住我的胳膊:“还有三天,只需要再忍耐三天,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结果,就算有什么事,三天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就当成是给他们一个教训吧。”
  “你敢保证这教训不会产生任何我们无法收拾的后果?”
  战车回避着我的眼神:“小不忍则乱大谋。最多我们费点工夫看着他们了。”
  六
  夜。
  秋天的煞气逼得家家户户都把门窗紧闭,寒气进不去,人气也出不来。
  在这封闭中,婴儿的啼哭声便显得分外刺耳,也分外揪心。我完全能想象出那小东西的表情,惊恐、愤怒、无助……
  已经是第七天了,丁家虽然没有再出什么大事,但不知为什么,丁敏玉刚生下的小孩却整日啼哭不止,难道那一股戾气已经波及这完全无辜的小生命?
  “小孩子的气场很干净,虽然容易受影响,但不容易被污染。放心吧,没事。”
  战车的话并没有让我放心,我紧盯着丁家院子的大门,正在这时,只见丁敏玉的三哥丁怀群带着一男一女疾步走来。战车却忽然揽住我的肩膀转身就走,走出两三百米远之后,等到那行人进了院子,才停了下来。
  “怎么啦?”我狐疑地问道,尽管路灯昏暗,依旧可以看出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那个人我认识,他和我一样,都是学风水术的,”他犹豫着说,“人称鬼算,以前也是秘录社的成员,曾经冒充过我,就因为这个被驱逐出去的。”
  “什么?他为什么冒充你?他做了什么?那你跑什么呀?”我大惑不解,“干吗怕他!”
  “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现在我不想节外生枝,大局为重。”战车皱着眉头,“你听,那小孩不哭了!”
  果然,婴儿的啼哭声消失了,四周的安静让我有些不安。
  “那家伙还有点本事呢!”我惊讶地说道。
  “就是有点本事所以才麻烦。”战车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浓,“我怕那家伙要坏事。”
  满地都是干枯的树叶,被人踩得吱吱作响,在这静谧的深夜里尤为清晰,正因为如此,我和战车只能远远跟着,不敢太靠近目标。
  丁怀群、丁敏玉,还有那一男一女,手里都拿着铁锹之类的工具,往密林深处走着。
  “哎哟!”那女子忽然跌倒在地,其他几人连忙将她扶起,她呻吟着,一瘸一拐地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我的脚崴了!”
  “真没用!”只听那男子恶声恶气地抱怨着,“真不明白他们怎么会选了你!”
  虽然人长得还算周正,可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言行看人品,怪不得秘录社开除他。
  战车拿出了GPS,借着微弱的荧屏光研究着,压低了声音:“我看他们是要去那座坟,还有两个小时就到零点了……我们从另一条路绕过去!”
  趁着那行人围着那伤脚的女人,我和战车连忙闪入旁边的一条岔道,直奔林中那坟而去。
  我惊讶地看着那棵柏树,不过短短七天,它便已经呈现出明显的败相,绿冠枯了一大半,而那个神似龙头的树结,原本颜色是白色略偏黄,现在竟已完全变成了黑褐色!
  “怎么会这样!”我失声叫道。
  战车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全神贯注地在接近树根的位置用一把瑞士军刀刻着一个符箓式的字样。
  “你这是做什么?”我蹲下来。
  “护坟。”战车简明扼要地回答,“不知道那家伙要来做什么,先护着再说。”
  “我总觉得现在我们这么做才是冒险。”我忧心忡忡地看着四周,这里离上次见到那条怪蟒的地方很近,如果这里的地理环境真的能让物种发生变异,那么我和战车所做的就是在刻意地培育一个怪物。我捉住战车的手:“还是算了吧,如果连一个心术不正的人都觉得它不该存在,那也许它是真的不该存在……”
  “哼!”一声冷笑在背后响起,紧接着一道劲风冲了过来,我往旁边一闪,却见两道黑影旋风般相互纠缠着到了空地中央。
  “又是你!”那个被战车称为“鬼算”的男子瞪着战车,“我就知道这件事绝不简单!”
  战车亦在冷笑:“想不到,我们真是冤家路窄!”
  与此同时,战车将一个纸团扔到了我面前:“还有最后两笔,你帮我刻完它!”
  我连忙打开纸团,借着手电光一看,上面正是战车方才一直刻着的那个符箓,和树上的一比照,确实还差最后两笔。
  鬼算的脸色变了:“不要!”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朝我扑来,战车飞出一脚,将鬼算拦住,两人激烈地打斗起来,战车焦急地大喊:“你傻愣着干吗?还不快刻!”
  我拿起刚才战车遗落在地上的军刀,照着符箓刻下一横,笔画刚落,树身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地下也发出了一声怪异的闷响,惊得我手里的刀子也落到了地上:“你这究竟是什么符啊!”
  “刻完它!”战车嘶声大喊着,在拳脚上他显然不是鬼算的对手,已然落了下风,只剩下招架之力。
  “看来你的下属并不是很听话啊!”鬼算冷笑着,一脚踢在战车的胸口,战车跌倒在地上,他却把头努力侧向我:“再不刻就晚了!”
  确实如此!鬼算跨过瘫倒在地上的战车,朝我的方位奔了过来。
  “砰!”
  枪声响了。
  “啊!”鬼算扑倒在了地上。
  我诧然地看着他的身后,举枪的竟然是那个和他同路的女子,那个在半路崴伤了脚的女人!
  我犹豫地拾起地上的军刀,鬼算费力地抬起眼,看着我一面不断地摇头,一面努力试图让自己站起来:“不要,不要刻!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那女子已经奔了过来,一脚踢在鬼算的身上。
  “哼!到现在还想骗人!”女子厉声骂道,“你根本不是来帮那家人的,你是想把这墓里的东西据为己有!幸好我早识破了你!”
  “快动手!”躺在地上的战车连忙提醒我。
  我拿起军刀,在树身上刻了下去。
  鬼算绝望地闭上了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女子奔到战车跟前,将后者扶了起来:“二哥,你没事吧?”
  “二哥?”我疑惑地看着那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是的,他们的五官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原来你一直把自己的妹妹安排在鬼算身边!”
  战车的表情比我更加疑惑,他看着柏树直发愣:“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此时地上的鬼算忽然翻过身,只听见一声脆响,一道银光从他的手里飞出,直接没入了树身。
  紧接着,柏树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我惊骇地看见眼前的土层像滚筒一般翻滚着,连树根也随着土浪浮了出来,然后又一根根地断裂开,树身轰然倒了下来,我立刻一个驴打滚滚到一边,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地下冒了出来,那真是我在噩梦里都没有听到过也再也不愿意听到第二次的声音,估计全身的汗毛都被绷紧的肌肉给扯断了。
  惨叫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才停下来,但那一分钟简直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接下来便是安静。
  四周的所有活物似乎都被惊散了,连风都静止了下来,树叶也都不再晃动。
  “哈哈哈哈!”鬼算难听地笑着,“鬼算,你千算万算都算不到这个结果吧?你的搭档,不,她不是你的人,我想她应该才是真正的木蝎子吧?木蝎子,你刚才没有刻下那最后一笔,是不是?”
  我看着地上的人,忽然明白过来:“你才是战车!那他——”我转头看着一直以来被我当作同伴的男人,“你才是鬼算!”
  “不可能!”对方几乎是恼羞成怒地怒吼着,“我明明看见你刻了!”
  “我刻歪了。”我冷冷地回答,“但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
  “因为秘录社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咬着牙,“‘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以牺牲他人或者丧失人性为代价来换取真相’,这是我们当初发过的誓言,秘录社从没有这样做过,所以我相信秘录社。当你这样做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打算服从你,但是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并不是战车,原来你一直在骗我!怪不得我一直没办法和狼王联系,这也是你搞的鬼吧?你在我的电脑和手机上动了手脚!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联络暗号的?”
  “鬼算会读心术。”真正的战车咳嗽了一声,他伤得的确不轻,我连忙过去扶起他,他虚弱地问道,“在你和狼王联络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废话!”鬼算身边的女子再次举起了枪,“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秘录社的奴才,被洗了脑的白痴,去死吧!”
  “阿冰,住手!”
  一个男子突然从暗处走到我们中间,一把抓住了被其称为阿冰的女子的手腕,将枪夺了去。
  “大哥!”阿冰见了来人,跺着脚叫道。
  “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救过我一命。”男子转过头来,与我面对面地对视着,赫然竟是那日我从怪蟒口里救下的那人!
  “蛇魔?”战车苦笑,“你们兄妹到齐了。”
  “原来是你!”我恍然大悟,那日我和狼王联系的时候只有他在场,他如果是鬼算的大哥,那么也必定精通读心术,他其实早已清醒过来,怪不得那一日他的笑容如此古怪。他一定在那时就破译了我和狼王的通信密码,之后他便通知他的弟弟冒充战车,而他的妹妹则冒充我去与真正的战车联络,就这样,我们完全成了对方的玩偶。
  另外,他自然也不是偶然出现在此地的。他被怪蟒袭击的原因也绝不像鬼算所说的那么简单,其实从他的代号已经可以窥见一二。
  蛇中之魔——他至少应该是研究蛇类的专家。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厉声问道。被人当傻瓜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为什么吗?”蛇魔笑了笑,“现在已经失败了,再问为什么也没意思了。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们的,至少今天不会,一条命换两条,算是两清了。”
  他走到那棵倒下的柏树跟前,暴露的树坑里已经露出部分棺材体。
  “想不想看看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
  棺材被打开了。
  数道手电光射入。
  我捂住了嘴,以阻止自己忍不住地尖叫。
  棺材里躺着一个怪物,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仍保持了人形的怪物。自脖子以下全是黑色的鱼鳞片,手足的皮肤发青,布满了厚厚的角质物,就像蜥蜴腿一样,趾甲都已经长到卷曲,而在额头正中部位,还冒出了一小截分了叉的独角。
  鬼算跌脚叹道:“天!这地方真的能养出龙来!可惜!就差十分钟,只需要再过十分钟它就可以成龙形了!”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狠狠地扫到我和战车身上,恨不得用眼光把我们烧焦。
  “双角分叉为圣,无叉为畜;独角分叉为怪,无叉为兽!”我大声念出古籍中关于龙角的记录,“什么龙!根本就是怪兽!幸好没让它成形,要不然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不说,还不知道会害多少人!”
  “你!”
  鬼算指着我的鼻子要发作,却被蛇魔阻止了:“算了,该着它无法成气候,我们也不算白来,至少证明了这地方有化龙的潜力。再说了,不是还有一个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条几乎让他丧命的怪蟒。
  “你们收集这些怪物到底是什么居心!”
  “你们秘录社建立这么多秘密档案又是什么居心?”蛇魔冷笑道,“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谁占用的有效信息最多,谁就最占先机,如果你们秘录社真的像你们所标榜的那样冠冕堂皇,为什么不敢公开出来,为什么这么怕见光?”
  见我语结,战车连忙说道:“不要听他挑拨离间!”
  我点点头:“一个人是不是好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也不是听别人说他如何,而是看他做了什么,一个组织也是一样,至少秘录社到现在还没让我失望过,而你们兄妹的手段,我可不敢恭维。”
  蛇魔继续冷笑,却不再开口,他拉着旁边两人离开,走到一半,他又回过头来:“记得把这里打扫干净,别在秘录社的强项上丢份。哦,对了,那丁家兄妹现在还在山腰的一个蓝色帐篷里,完事了就赶快去找他们吧,省得被什么野兽咬伤了,又怪到我们头上来。各位,后会有期了。”
  “他们还会再搞事的,这次不成,他们一定还会用其他的尸体做实验!”我恨恨地看着那三人扬长而去的背影,但是敌我力量悬殊。战车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而跟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比较,我的攻击力都可直接忽略掉。
  “秘录社已经派援兵过来了,他们不敢留在这里的,更何况多行不义必自毙。”战车说道,“总有一天都会讨回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
  战车的眼神落到那个被挖掘开的坟墓上,咬了咬牙:“你身上有打火机吗?” 、、、、

《龙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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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下滑啊,滑啊滑啊,不要停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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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现在,他们埋葬的又是什么人?而我们所收集的信息,自然也就是一些离奇古怪的东西,或者是那些流传甚广却从未被证实过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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