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7日,上海一处饭店内,车水马龙,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这是上海联合公司为电影《新女性》举办的庆功宴,来的宾客多是电影届名流,一片恩客中,一个女人格外引人注目。
她面容精美,身着绿底花织布旗袍,顶着大波浪卷发,端着酒在宾客间穿梭,微笑着亲吻每一位宾客。
电影《阮玲玉》剧照
她看似已经半醉,双眼迷离,似乎是在询问别人,也是在自语,她问:“我是不是个好人?”。
她就是当红影星阮玲玉。
没人想到,笑容可掬的她,在四个小时后,毅然决然地服下安眠药,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这一场热闹非凡的盛宴,是阮玲玉最后的狂欢。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5岁。
阮玲玉的死惊骇了整个世界。无数人为这位美丽又极具才华的演员感到痛惜。
出殡这天,12位影视名流为她抬棺,自发送葬的30万人蜂拥,绵延3公里。
当天甚至有五名影迷选择追随阮玲玉而去,他们以这样凄惨的方式来祭奠一代影后。
连鲁迅都作文《论“三人成虎”》,抨击小报记者对阮玲玉的逼迫,足见她在当时社会的地位、影响。
阮玲玉很短促的一生,道尽了传奇,也写尽了悲剧。
1.
1910年4月26日上海,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啼哭声,阮玲玉诞生了。
一名中年汉子欢喜地抱起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对妻子说:“孩子就叫凤根吧。”他希望男孩子气的名字能为女儿带来勇气。
虽然家贫,小凤根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阮父为了让一家人生活得更好,在油栈死命工作。
伴随着高强度的劳作,阮父终于病倒了。尽管母女俩歇斯底里地呼唤,阮父还是带着无尽的牵挂离开了人世。
从此,小凤根和母亲朝夕相处,那一年,她才六岁。
为了讨生活,小凤根随母亲在大户人家张家做佣人。小凤根年纪虽小,但是,很快便懂得了一些大院里生活的“规矩”:不能和小少爷们在一起玩,做事手脚要卖力气,不然自己和母亲会被骂。
这样的生活多么无趣啊,但是看着母亲那么辛苦,小凤根将心事都藏在心里,她不敢再给母亲增加任何负担。寄人篱下的日子使她变得敏感又内向。
阮母虽然出生在封建时代,但是深知知识的重要性。看着小少爷们在学校念书,而自己的女儿却做着小佣人,她十分不忍。
在她对张家老爷的百般哀求下,小凤根终于得以半费进入学校读书。
这几年,是阮玲玉少女时代最快乐的日子。
电影《阮玲玉》剧照
在学校里,她爱上了读书,爱上了舞蹈。曾经瘦小苍白的小女孩逐渐出落成风姿绰约的少女。
她身材婀娜多姿,一双丹凤眼脉脉含情,一颦一笑尽显女性的妩媚。
这天,在回家的路上,阮玲玉遇见了一位年青男子。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黑框眼镜,微笑着向阮玲玉问好。他就是张家四公子,张达民。
很久之后,阮玲玉才意识到,这平庸的一天,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虽然两人是青梅竹马,但是张达民怎么也真没想到,短短几年,阮玲玉竟然变得如此美丽。
他对阮玲玉展开了狂猛的爱情攻势,蜜语甜言,制造浪漫和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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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阮玲玉的童年和无限挑战,除了父母,还没有任何一个人给过她这样的关怀,阮玲玉的心很快被俘获,但是她却没有立刻和张达民交往。
她心中有着羞于启齿的顾虑:他是张家堂堂的四公子,而自己只是佣人的女儿,“主仆恋”会有好结果吗?
她开始躲避张达民。
但是张达民是谁?一个纵横情场的浪荡公子哥儿,在这场爱情角逐里,他是猎手,阮玲玉只是懦弱而被动的猎物。
张达民深知阮玲玉孝顺,便时不时地对阮母问长问短。
这一下子就击中了阮玲玉的心。
16岁这年,阮玲玉开始了自己青涩的初恋。
电影《阮玲玉》剧照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两人的爱情会天长地久,每日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之情里。
事与愿违,很快,两人的恋情被张家太太知晓。自己的儿子竟然和“下人”有纠缠,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毫不留情地将阮玲玉母女逐出张家。
这件事在阮玲玉心里划下重重地一道伤痕。即便后来大红大紫,成为“国民美女”,她依旧无法摆脱深深的自卑感。
就在阮家母女孤苦无依的时候,年长的张达民和家人决裂,提出和阮玲玉同居。
纯粹的阮玲玉以为这是真挚的爱情,便同意了。
电影《阮玲玉》剧照
其实对于张达民而言,这只不过是年少疏狂的一次小叛逆罢了,再怎么说,他是张家少爷的事实不会变。
年轻人的爱情山盟海誓,只怕道不尽蜜语甜言,轰轰烈烈恨不得天崩地裂;但是生活不一样,它是茶米油盐,是数不清的磕磕绊绊。
很快,张达民的热情就被消耗殆尽。
他开始厌倦这样淡然的生活。每日流连在声色场所,对阮玲玉不管不问,最可怕的是,他爱上了赌博。
电影《阮玲玉》剧照
就在张达民山穷水尽,欠下巨额赌债的时候,他忽然向阮玲玉提出了结婚。
这原本是阮玲玉心心念念的事情,她渴望有一个名分,但是在了解事实后,她的心灰了一半。
张达民提出和阮玲玉举办“灵堂婚礼”。
原来,张家老爷病逝,按照张家规矩,还有成家的子女才能分到财产。
在张达民心里,阮玲玉不过一个工具。但在阮玲玉心里,张达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依然相信这个男人是爱着自己的。
索性,在一片祭奠的白色中,在一片哀悼声中,阮玲玉出嫁了,这也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婚礼。
2.
阮玲玉虽然娇弱,但是骨子里十分上进,她渴望有自己的事业。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她经过张达民哥哥的自我介绍,出演了《挂名夫妻》。
第一次面对镜头,阮玲玉完全没有忐忑。
主人公史妙文美丽聪颖,却因为包办婚姻,嫁给了一个傻子。傻丈夫死后,史妙文为丈夫守节,终身未嫁。
年青的史妙文是怎样度过一个个孤苦无依的日日夜夜?又是怎样扛起生活的重担的?阮玲玉在演绎这个角色时,想起了自己悲惨的命运,不禁与史妙文感同身受,悲伤溢于言表。
果然,《挂名的夫妻》一经推出,这个婉约又带着忧伤气质的女子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演员卜万苍更是高度肯定阮玲玉的演技,称她为“难得的悲剧演员”。
从此,阮玲玉的演艺事业一路高歌猛进。
短短的一生中,阮玲玉拍摄了29部作品,演绎了并不相同阶层的悲剧女性,抨击旧社会的黑暗,唤起了无数女性的灵魂,为新时代的女性摇旗助威。
阮玲玉没有受过任何表演上的训练,但是她的表演顾盼生辉逼真,对悲剧人物的刻画入木三分,其实,她不仅是在扮演角色,她演的,就是自己。
阮玲玉的一生飘摇不定,经过诗书的洗礼,她懂得女人需自立自强,但是另一方面,她无法抗拒自己对稳定下来的渴望,她需要爱和温暖,哪怕换取这一点温暖的代价,是坠入万丈深渊。
欠上赌债的张达民像一只吸血虫,不停地压榨阮玲玉。
这天,张达民回到家,又伸手向阮玲玉要钱。阮玲玉驳回,张达民呵呵一笑,将一份报纸甩在阮玲玉面前。
一副大标题映进阮玲玉的眼帘:“电影明星蝴蝶诉未婚夫林雪怀无故解约案今日开庭,千余旁听者挤破法院门厅”。
影星蝴蝶同阮玲玉一样,都是火遍上海滩的名人。
左为阮玲玉,右为胡蝶
蝴蝶此番指出和赌博成瘾的丈夫离婚,隐私被法庭上的律师“扒”得干干净净,再加上小报传播各种流言,蝴蝶不堪其扰。
张达民立刻威胁道,“你的故事可比蝴蝶精彩多了,十六岁就和我上床的事情,要不要我和小报记者说一下?”
阮玲玉听了浑身一震,她心里明白,这样的事情一旦流传过来,对她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是如此自尊,她不愿自己成为街头巷尾的笑话;但是她又是如此懦弱,她不断地妥协和退让,即使知道,张达民是个无底洞。
在她惶惶然无助的时候,她生命中的另一个男人唐季珊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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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季珊是东南亚有名气的茶叶富商,同时也是阮玲玉公司的股东之一。
在一次饭局上,唐季珊注意到阮玲玉,他对这个有着玉兰般气质的女子惊奇又着迷。
唐季珊理解到阮玲玉爱跳舞,就时常借着应酬的名义,约着阮玲玉去高级舞厅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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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期,阮玲玉懵懂地坠入张达民的爱河,代价是付出了七年宝贵的青春。
她的寂寞和孤独从未有人真的了解过。
在她陷入迷茫的时候,唐季珊强势闯入她的领地,这个中年男人成熟稳重,彬彬有礼,给了阮玲玉无微不至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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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玲玉曾说:“我太强,经不起别人对我好。要是有人对我好,我也真会疯了似的爱他!”
所以唐季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阮玲玉的爱。他将阮玲玉安置在三层小洋楼里,作为男人的虚荣心得到了非常大的满足。
事实上,唐季珊不仅有老婆,还是个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主。当年被他始乱终弃的影星张织云岑写信提醒阮玲玉:“你若是执迷不悟,我的明天就是你的明天。”
沉浸在爱情里的阮玲玉却不以为意。
她太需要爱了。
年少寄人篱下,看尽了人间冷暖;母亲思想专制,无法交流;动荡的年代,身世沉浮;那么多人爱慕着这位影视巨星,但是从未有人倾听过她的内心世界。
唐季珊喜新厌旧的本性很快就暴露,他勾搭上了阮玲玉的好朋友梁赛珍,而且他对阮玲玉越来越不悦,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会对阮玲玉动粗,阮玲玉悲痛欲绝。
此刻,张达民找上门来勒索钱财,威胁阮玲玉要揭开她的身世,甚至还诬告阮玲玉偷了他家的东西,送给了唐季珊。
唐季珊也不甘示弱,立刻控诉张达民毁坏名誉罪。
两个男人,一个无赖,一个无情,两人逼着阮玲玉上法庭作证,此刻流言四起,小报对阮玲玉诋毁不断。
内心傲慢的阮玲玉终于崩溃了,她决意离开这个冷酷的世界。
3.
这天晚宴结束,与好友们一一告别后,阮玲玉沉静地回到家。
她摘下唐季珊送给她的廉价的红宝石耳环,换上一对彩珠串成的耳环,那是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她让母亲做了一碗粥。
阮母端上了一碗粥,打起呵欠上了楼,“吃完早点睡。”
阮玲玉口里答应着,目光却一直跟随者阮母的背影,这是最后的告别。
她轻轻地将安眠药拌进粥里。
喝下那碗略带悲凉的粥时,没人知道阮玲玉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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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她对这世界除了留恋,母亲老迈,养女年幼,今后谁来照顾他们?或许她也在曾内心发出呐喊,一生未做亏心事,为何结局会这样?
带着无尽的遗憾,阮玲玉闭上了眼睛。
而枕边人唐季珊,因为顾忌到名誉,辗转几次才将阮玲玉送进专业医院。
十几个小时后,一代影后阮玲玉香消玉殒。
阮玲玉抓走的,是对尘世的眷恋,留下的,是世人对她深深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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