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文：王维有一首诗，《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在我看来，“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状态。她是自足的，自己开，自己落，自己存在的全部来自于现实和对生活的实感，而不是男人的观感。女人不再需要以一种“被观看”的姿态来确定自己的意义。

看大都会博物馆的清代瓷器，画人物山水的瓷器最耐看，虽然简单，却干净，有诗意。书画保存不易，纸会变色，弄得画面暗淡。瓷器没有这个问题，几百年，仍然鲜明。又因为简洁，看拍卖公司的图录，仿佛册页，适合灯下翻看。金石木竹的小件雕塑，人物或动物，盈盈一握，可以把玩，也很可爱，脸部表情尤其好。有的只是因为过于简单而好，或显得幽默，或有显得夸张。年代久了，包浆柔润，态度变得柔和，不那么咄咄逼人，不那么直欲灌注到观者的心里，很萧散的，不近不远，若即若离。老虎的威猛，猴子的灵动，牛马的深沉，禽鸟的凶鸷或孤傲，罗汉的清癯，等等，都向中间靠拢，变得平和可亲，自我凝注而不外射，“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观者亦然。

诗词文化

《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这首《辛夷坞》出自有诗佛之称的王维之手。王维，字摩羯，他的名和字连起来即是“维摩诘”，维摩诘是佛门弟子。从王维的名字就能看出，他受佛教影响极深，这影响到他的诗歌风格中，总是带着浓浓的禅意。

这首诗如果翻译出来其实很寡淡。不过是木芙蓉花开了后，无人欣赏纷纷零落。可是细品之下，我们却能发现在这短短四句二十字中营造了一个万物自然生长，失落了人间烟火的意境。

其中透出的，其实是老庄思想中的“道”。正如芙蓉花纷纷开且落，人的一生也是如此，由少渐老是自然的规律。即便无人欣赏，即便不为人知，也要像芙蓉花一样自在地绽放，自在地零落，让生命在该绚烂的时候绚烂，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