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故事：那年我拒绝的情书
故事微刊 2022-01-03 07:30
作者：（台湾）莫 非
他追逐的也许不是爱情，而是爱。 他追逐的也许不是我，而是一个曾向他表示友善的影子。
每一次想到他，我便会感到一阵颤栗，为他那锲而不舍的劲儿，是那样一种可怕的坚持，坚持不把我给忘记。
原本，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个小区里，我家住1号楼，他家住10号楼。小学班上我坐前面，他坐最后一排。功课我常考第一，是班长、模范生;而他，永远是最后一名，老师从不提他、不正眼瞧他，不把他当回事。只除了一次，老师当堂点名:“宋××，你怎么退步了?不是每次都是倒数第一，这回却考了个倒数第二?”语带讥讽，在全班的哄笑中，将考卷摔在他的桌子上。当时他也跟着同学们在班上傻笑，好像分辨不出老师说的是反话。
他长了个大头，有人说他笨，大概是因为他在家里跟妹妹睡上下铺，老由上铺摔到地上，所以给摔傻了。此话从没有人求证过，但他的头真的大，他也是大家公认的笨。所以我对于他，好学生对于笨学生，女生对于男生，在那个年纪是绝对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有一天，母亲却向我问到他的成绩，然后对我说:“他爸生前和你爸是好朋友，所以你要在功课上帮他一把！”母亲又说自他父亲过世，他母亲便离家去了台北，从事秘书之类的工作。他和妹妹被小阿姨收留，而小阿姨又因在歌厅唱歌，认识了一个客人，后来就同居在一起，他们称他为“叔叔”。是那样一个畸零的家庭，不容易啊!所以我应该帮他，那一天，便找他一起做功课，约在他家。
那天下午他家只有他。他带我参观了一下他家，然后带我到做功课的饭桌上，是个沾着油污的桌子，上面放着一盘冷馒头，一碟辣萝卜干。当时午后斜阳洒满一桌，成了房内最亮的地方，桌上像铺了块金色柔软的绸缎，什么东西都浸着温润色泽。
他教我用馒头夹辣萝卜干吃。因为没吃过，也因为新奇，我吃了两口，觉得特别香，和他相视一笑。那天下午，我们友善地一起做着功课。偶尔，室内回响着“嘎巴!嘎巴!”萝卜干的脆嚼声，在那午后阳光的一个角落，天地一片宁静。
但接连几天在学校，同学开始注意到他的变化了。“你看，宋××又在算人数了！”有人拍我肩要我注意。是在早晨的课间活动，学校安排我们跳土风舞，要流动换舞伴。排在另一头的他在等音乐时，会一个个数，看怎样换舞伴，可以换到和我在一起。我回头，果然望见他一脸认真地伸着手指，在一一点算。他个儿高、头又大，队列中很容易看见，但他对别人的注意浑然不知。当即我便羞愤了，真没想到数学那么差的他，会有这种脑筋?
死心塌地的追逐
我开始对他疏远，视如路人。不仅再没有邀他一起做功课，而且看他远远走来，我就闪在一边。我不喜欢同学把我和他联想到一块儿。但也有失算的时候。一天清晨上学路上，我骑着脚踏车一溜而过，转个弯后，赫然望见不远处，他正背着书包的背影。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骑，擦肩而过时，他抬了下头，发现是我，眼光闪了闪;我咬咬牙，假装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骑。
一会儿，却意外地听到背后传来快速沉重的跑步声。回头一望，暗叫不好，这个傻大个一手紧抱书包，一边喘着气，紧追着我的车跑。我吓得愈骑愈快，他也愈跑愈快，头上甩着汗珠子，嘴巴大声吐着气，却不肯开口招呼我，或喊一声停。这使我也没什么理由阻止，我假装没看见，紧抿着嘴，兀自低头赶路，像个不相干的路人。地上是一高一低、快速移动的身影，偶尔一个远远地抛下另一个，偶尔两个又紧紧相随。
日后每次路上碰见，他一定撒开两脚，卖力地追赶着我的车。我从未问他为何要跟着我跑，他也从不招呼我停车等他一下！
寻常情书
暑期放假，我松了口气。不上学便见不到，我便很安全。
一晚，我忽然被墙外轻轻的叫声给唤醒了，那是压抑又紧张的声音，又要我听到，又不能叫别人知道。一下在墙这头，一下又冒到墙那头:“莫非!莫非!你出来一下!”小偷似的。
我听了，顿时噤声。有点兴奋，又有点不知所措。他叫我出去做什么?脑中一片空白。经验是新鲜的，但那个大头又叫我没太多想法，只好假装不在，可是又心虚，因为我知道他是知道我在的。他又叫了一阵，便也没声了。隔两天，又来叫，隔两天，再来。是那样不死心，探索、试探，叫魂似的叫。我烦透了。
“莫非!你出来一下！”他又在墙外叫魂了，终于给哥哥听见，他不耐烦地走出去，很凶地喊:“叫什么叫?是哪家的狗在叫?不要在这儿吵!”很成功地遏止了那头的叫魂声。进屋时，老哥对我得意地挑挑眼:“怎么样?你老哥厉害吧!”
但安静只持续了几天，信箱里却开始出现我的“情书”了。因为是住同一个小区，一定是他本人专送，每每门外信箱“咚!”一声响，然后便是一阵跑远的脚步声。
说“情书”，其实是神近而非形似，全信不带任何与“情”有关的字眼，而且言语平常，简单几句话，算是小学生式的问候。信纸也是一张肮脏的作业纸，上面铅笔字迹歪七扭八，几句话写得挣扎痛苦非常，涂改痕迹历历在目，看得出他把一生的学问全用上了。是这样一封让人啼笑皆非的信，拿在手上，却惊心动魄，一颗想要表达什么的心，好像烫手指。
我从没回过信。年龄上，我还是讨厌“臭男生”的年龄，情感上也还没开放，对这一连串浓烈的表示，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倒霉”。他大约也看出我的烦恼，在学校不再数舞伴了，但上学路上仍是追着跑，信箱也仍时不时躺着封信。
温柔大手
隔年初夏，一场滂沱大雨，到处淹水，我必须步行上学。走到校门口时，因为是上坡，黄浊的大水迎面滚滚流下，竟泛滥成校门宽的一条大河。老师在门口指挥，一些学生脱了鞋涉水前进。我也涉入水中，浸在冰凉水中的脚，像被许多鱼由趾间溜过。
我低头，在湍流水中摇摇晃晃地走，有点头晕，也有点害怕。走了一半，看着快速流过的水，忽然有点发昏，这时，一双手由后面伸来，是他。我因惧怕，一时摒除所有的矜持死命抓住，乖顺地由他牵我走到校门口。
现在回想，那绝不是一只偶然冒出的手，而是一只在身后多时，伺机待发的手;那也不是一双小学生的手，而是一只有力又稳定的手，一只多年身为保护者，走过无数生活困境的手。是那样一只手，把我由大水中牵出。到了高处，他松了手，看也不看我便离开了，大约是感到我的不自在。望着他的背影，我着实发了阵呆。
初中，我考到了私立学校。他与小阿姨一家搬走了，听说他被送进工厂去当学徒。高中，我又考到北部女中，一次回台中老家，看到他几封过期来信，地址是中坜，字迹仍是熟悉的，其中一封里他形容我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有几个字是拼音注出来的。
他只是向爱投奔
女孩心的诡异之处，就在当自己对对方没感觉时，对方的一切追逐，都会被弃之如仇、逃之不及，对方再怎么掏心掏肺，也只是“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清渠”。
但在二十几年后，我渐渐有了不同的视野，我发现生命中的这一段，也许原本不是一般初恋式的追逐与被追逐。他追逐的也许不是爱情，而是爱。他追逐的也许不是我，而是一个曾向他表示友善的影子。他一生寻找的，是那属于人与人之间的关怀。
因为是那样一个成长在寂寞中的孩子，世界对于他来说是破碎、不安、残酷的，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是被泪与屈辱淹没的大海;因为内心的渴望，他把我当成山一样的指标，一次次如浪涌向岸边，毫不气馁地向爱投奔。
而我给了他什么呢?一个阳光的下午?一个微笑?一个牵手?他不知道，当我骑着车飞快往前跑而他紧追不放时，他已把那一角阳光给逼退，给远远地抛在后方了。而我不知道的是，自己一个微小的友善表示，就是他生命中仅有的仁慈，就是他全部的阳光。
他追逐的，是阳光的影子，阳光的记忆。
故事微刊 2022-01-03 07:30
作者：（台湾）莫 非
他追逐的也许不是爱情，而是爱。 他追逐的也许不是我，而是一个曾向他表示友善的影子。
每一次想到他，我便会感到一阵颤栗，为他那锲而不舍的劲儿，是那样一种可怕的坚持，坚持不把我给忘记。
原本，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个小区里，我家住1号楼，他家住10号楼。小学班上我坐前面，他坐最后一排。功课我常考第一，是班长、模范生;而他，永远是最后一名，老师从不提他、不正眼瞧他，不把他当回事。只除了一次，老师当堂点名:“宋××，你怎么退步了?不是每次都是倒数第一，这回却考了个倒数第二?”语带讥讽，在全班的哄笑中，将考卷摔在他的桌子上。当时他也跟着同学们在班上傻笑，好像分辨不出老师说的是反话。
他长了个大头，有人说他笨，大概是因为他在家里跟妹妹睡上下铺，老由上铺摔到地上，所以给摔傻了。此话从没有人求证过，但他的头真的大，他也是大家公认的笨。所以我对于他，好学生对于笨学生，女生对于男生，在那个年纪是绝对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有一天，母亲却向我问到他的成绩，然后对我说:“他爸生前和你爸是好朋友，所以你要在功课上帮他一把！”母亲又说自他父亲过世，他母亲便离家去了台北，从事秘书之类的工作。他和妹妹被小阿姨收留，而小阿姨又因在歌厅唱歌，认识了一个客人，后来就同居在一起，他们称他为“叔叔”。是那样一个畸零的家庭，不容易啊!所以我应该帮他，那一天，便找他一起做功课，约在他家。
那天下午他家只有他。他带我参观了一下他家，然后带我到做功课的饭桌上，是个沾着油污的桌子，上面放着一盘冷馒头，一碟辣萝卜干。当时午后斜阳洒满一桌，成了房内最亮的地方，桌上像铺了块金色柔软的绸缎，什么东西都浸着温润色泽。
他教我用馒头夹辣萝卜干吃。因为没吃过，也因为新奇，我吃了两口，觉得特别香，和他相视一笑。那天下午，我们友善地一起做着功课。偶尔，室内回响着“嘎巴!嘎巴!”萝卜干的脆嚼声，在那午后阳光的一个角落，天地一片宁静。
但接连几天在学校，同学开始注意到他的变化了。“你看，宋××又在算人数了！”有人拍我肩要我注意。是在早晨的课间活动，学校安排我们跳土风舞，要流动换舞伴。排在另一头的他在等音乐时，会一个个数，看怎样换舞伴，可以换到和我在一起。我回头，果然望见他一脸认真地伸着手指，在一一点算。他个儿高、头又大，队列中很容易看见，但他对别人的注意浑然不知。当即我便羞愤了，真没想到数学那么差的他，会有这种脑筋?
死心塌地的追逐
我开始对他疏远，视如路人。不仅再没有邀他一起做功课，而且看他远远走来，我就闪在一边。我不喜欢同学把我和他联想到一块儿。但也有失算的时候。一天清晨上学路上，我骑着脚踏车一溜而过，转个弯后，赫然望见不远处，他正背着书包的背影。我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骑，擦肩而过时，他抬了下头，发现是我，眼光闪了闪;我咬咬牙，假装视若无睹地继续往前骑。
一会儿，却意外地听到背后传来快速沉重的跑步声。回头一望，暗叫不好，这个傻大个一手紧抱书包，一边喘着气，紧追着我的车跑。我吓得愈骑愈快，他也愈跑愈快，头上甩着汗珠子，嘴巴大声吐着气，却不肯开口招呼我，或喊一声停。这使我也没什么理由阻止，我假装没看见，紧抿着嘴，兀自低头赶路，像个不相干的路人。地上是一高一低、快速移动的身影，偶尔一个远远地抛下另一个，偶尔两个又紧紧相随。
日后每次路上碰见，他一定撒开两脚，卖力地追赶着我的车。我从未问他为何要跟着我跑，他也从不招呼我停车等他一下！
寻常情书
暑期放假，我松了口气。不上学便见不到，我便很安全。
一晚，我忽然被墙外轻轻的叫声给唤醒了，那是压抑又紧张的声音，又要我听到，又不能叫别人知道。一下在墙这头，一下又冒到墙那头:“莫非!莫非!你出来一下!”小偷似的。
我听了，顿时噤声。有点兴奋，又有点不知所措。他叫我出去做什么?脑中一片空白。经验是新鲜的，但那个大头又叫我没太多想法，只好假装不在，可是又心虚，因为我知道他是知道我在的。他又叫了一阵，便也没声了。隔两天，又来叫，隔两天，再来。是那样不死心，探索、试探，叫魂似的叫。我烦透了。
“莫非!你出来一下！”他又在墙外叫魂了，终于给哥哥听见，他不耐烦地走出去，很凶地喊:“叫什么叫?是哪家的狗在叫?不要在这儿吵!”很成功地遏止了那头的叫魂声。进屋时，老哥对我得意地挑挑眼:“怎么样?你老哥厉害吧!”
但安静只持续了几天，信箱里却开始出现我的“情书”了。因为是住同一个小区，一定是他本人专送，每每门外信箱“咚!”一声响，然后便是一阵跑远的脚步声。
说“情书”，其实是神近而非形似，全信不带任何与“情”有关的字眼，而且言语平常，简单几句话，算是小学生式的问候。信纸也是一张肮脏的作业纸，上面铅笔字迹歪七扭八，几句话写得挣扎痛苦非常，涂改痕迹历历在目，看得出他把一生的学问全用上了。是这样一封让人啼笑皆非的信，拿在手上，却惊心动魄，一颗想要表达什么的心，好像烫手指。
我从没回过信。年龄上，我还是讨厌“臭男生”的年龄，情感上也还没开放，对这一连串浓烈的表示，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倒霉”。他大约也看出我的烦恼，在学校不再数舞伴了，但上学路上仍是追着跑，信箱也仍时不时躺着封信。
温柔大手
隔年初夏，一场滂沱大雨，到处淹水，我必须步行上学。走到校门口时，因为是上坡，黄浊的大水迎面滚滚流下，竟泛滥成校门宽的一条大河。老师在门口指挥，一些学生脱了鞋涉水前进。我也涉入水中，浸在冰凉水中的脚，像被许多鱼由趾间溜过。
我低头，在湍流水中摇摇晃晃地走，有点头晕，也有点害怕。走了一半，看着快速流过的水，忽然有点发昏，这时，一双手由后面伸来，是他。我因惧怕，一时摒除所有的矜持死命抓住，乖顺地由他牵我走到校门口。
现在回想，那绝不是一只偶然冒出的手，而是一只在身后多时，伺机待发的手;那也不是一双小学生的手，而是一只有力又稳定的手，一只多年身为保护者，走过无数生活困境的手。是那样一只手，把我由大水中牵出。到了高处，他松了手，看也不看我便离开了，大约是感到我的不自在。望着他的背影，我着实发了阵呆。
初中，我考到了私立学校。他与小阿姨一家搬走了，听说他被送进工厂去当学徒。高中，我又考到北部女中，一次回台中老家，看到他几封过期来信，地址是中坜，字迹仍是熟悉的，其中一封里他形容我是:飞上枝头做凤凰。有几个字是拼音注出来的。
他只是向爱投奔
女孩心的诡异之处，就在当自己对对方没感觉时，对方的一切追逐，都会被弃之如仇、逃之不及，对方再怎么掏心掏肺，也只是“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清渠”。
但在二十几年后，我渐渐有了不同的视野，我发现生命中的这一段，也许原本不是一般初恋式的追逐与被追逐。他追逐的也许不是爱情，而是爱。他追逐的也许不是我，而是一个曾向他表示友善的影子。他一生寻找的，是那属于人与人之间的关怀。
因为是那样一个成长在寂寞中的孩子，世界对于他来说是破碎、不安、残酷的，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是被泪与屈辱淹没的大海;因为内心的渴望，他把我当成山一样的指标，一次次如浪涌向岸边，毫不气馁地向爱投奔。
而我给了他什么呢?一个阳光的下午?一个微笑?一个牵手?他不知道，当我骑着车飞快往前跑而他紧追不放时，他已把那一角阳光给逼退，给远远地抛在后方了。而我不知道的是，自己一个微小的友善表示，就是他生命中仅有的仁慈，就是他全部的阳光。
他追逐的，是阳光的影子，阳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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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此一生
第五章 梦醒（一）
与十一在南萧一起度过的短短数日，美好得象一场梦。在这个梦境里，我不再是权倾一方的小南辰王，也不是十一的师父，我只是一个与心爱之人同游世外桃源的普通男人。我不再需要顾及身份，刻意拉开与十一的距离，而是可以陪着她漫步街头，放心开怀对着她笑，抛开顾虑与她倾心相谈。听到她袒露对我的爱慕之情，我深受震动，但更觉幸福。我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么我便可以在梦境中接受她对我的情意，并以我的真心和真情千百倍地报还于她。三聘六礼迎娶她做我的南辰王妃，生儿育女，共赴白头，用我的一生爱她守护她。
然，大梦终须醒。辞别桓愈，我与十一渡江回到北陈。此番回程，心境已于来时大不同。南萧数日，天上人间。可是梦境越是美好，醒来便越是惆怅。小舟上，十一正认真听着船家讲述定疆楼的故事。我看着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早知梦醒时分如此失落怅惘，或许就不该有南萧这一段情。如若当初我婉拒收徒一事，就不会有如今的百转千回。后悔吗？后悔与十一相识相知相爱吗？
不！我不后悔！于我而言，十一是金戈铁马里少有的温暖，是清冷单调中难得的暖色，是懂我惜我的知己，是我内心最柔软最甜蜜的所在，是我此生唯一所爱。纵使今天再多惆怅，我也不后悔与她相识相知相爱。十一，有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何其幸运！
我和十一安然无恙回到北陈，一众弟子和将士放下心来。寿阳离此地不远，我想着十一许久未见哥哥，定然想念，若能让他们兄妹多相处几日，或许能助她平复心情，便带着众人转道来寿阳。可是漼风与幸华公主之间的冷漠，加上晓誉的伤心难过，又勾起了十一的愁绪。她问我，若两人真心相待，却因种种缘由，不得相守，虽知该放下但又放不下，该怎么办。
她这一问，貌似在说漼风和晓誉，但实则是在问我与她。我告诉她，桓愈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是否后悔年少立誓，无妻无子。我心中本来并无答案，但渡江时的船家的话告诉我，无数与他一般境遇的普通百姓，因着我的牺牲与努力，得以平安度日。因此，无论我是否后悔，一切的选择都是值得的。十一啊，我牺牲了自己，委屈了你，换来守护苍生。聪慧如你，明理如你，一定能懂我的苦心，对吗？看着十一眼中泛起泪光，我心内酸楚，却也再说不出安慰的话，只余愧疚。
平秦王要去雍城履职，将新娶的王妃淮阳留在王府，托我照顾几日。我为了避嫌，以同是修行之人为由拉上萧晏作陪。萧晏倒是聪明，一句“怕另有佳人心生误会”，便戳破我的小心思。饶是如此，十一还是生了醋意。她听闻王府上下一众人等要陪着平秦王妃夜游西州城，便托辞整理书稿，刻意避开。我早料到如此，便不与众人同行，上藏书楼寻了她，单独带她夜游。十一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煞是有趣。
我与十一步行，避开王府车驾，前往厨城门一家我熟识的羊汤小馆，本想大快朵颐，却在席间遇到两个投奔王军的男子。他们抱怨在小南辰王麾下谋不到富贵前程，要转投太原王金荣。十一听着他们的议论，怕我介怀，偷偷瞄我。我不想让十一担心，便装作若无其事，但心里并不好受。寻常人追求富贵前程，无可厚非。我可以要求自己不求功名、只求报国，却不能要求其他人，包括王军的将士们，与我一样不计回报。
安静地吃完羊汤，我和十一往大兴门而去。路过一说书人的摊位，听他高声说道：“要说这北陈十三郡，只有南辰王军所向披靡、逢战必胜，因为这领兵人好啊，为守疆，不要皇姓，不爱江山，更不爱美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能当得起美人骨的声誉。”听到旁人如此盛赞我，十一笑盈盈地望着我。我倒是不在乎那美人骨的溢美之词，但这说书人只说对了一半。
我命大兴门的守将牵来一匹马，拥着十一在我身前，两人共乘一骑，缓行至渭水。这里离西州城有一段距离，没了城中灯火通明，只有皎洁月色照亮河面的波光。夜色温柔，也让人放下戒备。我终是对十一袒露心声。这些年，王军的将士们跟着我立功无数，却因我被朝廷提防，无法得到应有的封赏。我愧对这些好儿郎。
十一听出我语气中的失落，宽慰我道，王军和王府之外，也有懂我敬我之人，漼氏愿以书院相赠，报答我守护关内百姓的大恩。十一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江山易主常有，而英雄千古。”这一句，狠狠击中我的心。 “我不是英雄，我也有私心，我也有自己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说着，我深深望向她。
十一，你听懂了吗？能有你和你的亲人理解我这些年来的牺牲和付出，信任我敬重我，我倍感欣慰。但是，十一啊，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方才那说书人说得不尽然。我的确不在乎皇姓和江山，但我并非无情之人。我的私心里藏着毕生挚爱，我也有想要明媒正娶、给她无限风光、与她相伴终生的女人，但我不能。我不能背弃当年的誓言，不能因我的一己私心让朝堂再起风云，让北陈烽火重燃。为了黎民百姓，我只能亏欠那个女人。十一啊，那个女人的名字是，漼时宜。
@任嘉伦A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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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此一生
第五章 梦醒（一）
与十一在南萧一起度过的短短数日，美好得象一场梦。在这个梦境里，我不再是权倾一方的小南辰王，也不是十一的师父，我只是一个与心爱之人同游世外桃源的普通男人。我不再需要顾及身份，刻意拉开与十一的距离，而是可以陪着她漫步街头，放心开怀对着她笑，抛开顾虑与她倾心相谈。听到她袒露对我的爱慕之情，我深受震动，但更觉幸福。我多么希望，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么我便可以在梦境中接受她对我的情意，并以我的真心和真情千百倍地报还于她。三聘六礼迎娶她做我的南辰王妃，生儿育女，共赴白头，用我的一生爱她守护她。
然，大梦终须醒。辞别桓愈，我与十一渡江回到北陈。此番回程，心境已于来时大不同。南萧数日，天上人间。可是梦境越是美好，醒来便越是惆怅。小舟上，十一正认真听着船家讲述定疆楼的故事。我看着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早知梦醒时分如此失落怅惘，或许就不该有南萧这一段情。如若当初我婉拒收徒一事，就不会有如今的百转千回。后悔吗？后悔与十一相识相知相爱吗？
不！我不后悔！于我而言，十一是金戈铁马里少有的温暖，是清冷单调中难得的暖色，是懂我惜我的知己，是我内心最柔软最甜蜜的所在，是我此生唯一所爱。纵使今天再多惆怅，我也不后悔与她相识相知相爱。十一，有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何其幸运！
我和十一安然无恙回到北陈，一众弟子和将士放下心来。寿阳离此地不远，我想着十一许久未见哥哥，定然想念，若能让他们兄妹多相处几日，或许能助她平复心情，便带着众人转道来寿阳。可是漼风与幸华公主之间的冷漠，加上晓誉的伤心难过，又勾起了十一的愁绪。她问我，若两人真心相待，却因种种缘由，不得相守，虽知该放下但又放不下，该怎么办。
她这一问，貌似在说漼风和晓誉，但实则是在问我与她。我告诉她，桓愈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是否后悔年少立誓，无妻无子。我心中本来并无答案，但渡江时的船家的话告诉我，无数与他一般境遇的普通百姓，因着我的牺牲与努力，得以平安度日。因此，无论我是否后悔，一切的选择都是值得的。十一啊，我牺牲了自己，委屈了你，换来守护苍生。聪慧如你，明理如你，一定能懂我的苦心，对吗？看着十一眼中泛起泪光，我心内酸楚，却也再说不出安慰的话，只余愧疚。
平秦王要去雍城履职，将新娶的王妃淮阳留在王府，托我照顾几日。我为了避嫌，以同是修行之人为由拉上萧晏作陪。萧晏倒是聪明，一句“怕另有佳人心生误会”，便戳破我的小心思。饶是如此，十一还是生了醋意。她听闻王府上下一众人等要陪着平秦王妃夜游西州城，便托辞整理书稿，刻意避开。我早料到如此，便不与众人同行，上藏书楼寻了她，单独带她夜游。十一的惊喜之情溢于言表，煞是有趣。
我与十一步行，避开王府车驾，前往厨城门一家我熟识的羊汤小馆，本想大快朵颐，却在席间遇到两个投奔王军的男子。他们抱怨在小南辰王麾下谋不到富贵前程，要转投太原王金荣。十一听着他们的议论，怕我介怀，偷偷瞄我。我不想让十一担心，便装作若无其事，但心里并不好受。寻常人追求富贵前程，无可厚非。我可以要求自己不求功名、只求报国，却不能要求其他人，包括王军的将士们，与我一样不计回报。
安静地吃完羊汤，我和十一往大兴门而去。路过一说书人的摊位，听他高声说道：“要说这北陈十三郡，只有南辰王军所向披靡、逢战必胜，因为这领兵人好啊，为守疆，不要皇姓，不爱江山，更不爱美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能当得起美人骨的声誉。”听到旁人如此盛赞我，十一笑盈盈地望着我。我倒是不在乎那美人骨的溢美之词，但这说书人只说对了一半。
我命大兴门的守将牵来一匹马，拥着十一在我身前，两人共乘一骑，缓行至渭水。这里离西州城有一段距离，没了城中灯火通明，只有皎洁月色照亮河面的波光。夜色温柔，也让人放下戒备。我终是对十一袒露心声。这些年，王军的将士们跟着我立功无数，却因我被朝廷提防，无法得到应有的封赏。我愧对这些好儿郎。
十一听出我语气中的失落，宽慰我道，王军和王府之外，也有懂我敬我之人，漼氏愿以书院相赠，报答我守护关内百姓的大恩。十一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江山易主常有，而英雄千古。”这一句，狠狠击中我的心。 “我不是英雄，我也有私心，我也有自己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说着，我深深望向她。
十一，你听懂了吗？能有你和你的亲人理解我这些年来的牺牲和付出，信任我敬重我，我倍感欣慰。但是，十一啊，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方才那说书人说得不尽然。我的确不在乎皇姓和江山，但我并非无情之人。我的私心里藏着毕生挚爱，我也有想要明媒正娶、给她无限风光、与她相伴终生的女人，但我不能。我不能背弃当年的誓言，不能因我的一己私心让朝堂再起风云，让北陈烽火重燃。为了黎民百姓，我只能亏欠那个女人。十一啊，那个女人的名字是，漼时宜。
@任嘉伦All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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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有个姓李的老头，在城南有套别墅，因为这别墅里经常有妖异之事发生，所以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这天，老李一个黄姓老友的儿子忽然来投奔他。想要借住在他这套闲置的别墅里。
后生仔，别怪我没告诉你啊，这楼里住了妖怪，你还是另寻他处去吧。
老李极力劝他。
黄书生听罢，爽朗一笑，
鬼吗？还有什么比穷鬼更可怕的鬼？我不一样与它相依为命几十年。怪？我流浪这么多年，什么怪事没见过。倒是没什么可怕的。
见他坚持，老李没办法，毕竟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只得将房子租给书生了。
相安无事地住了几天后，这天，黄生正坐在院落中欣赏他暂时的新家，本来无人的房内忽然走出来一个老人家。
那老人须发皆白，衣冠都是古代的款式。黄生知道，这就是老李口中的妖。
他呵斥道，
朗朗乾坤，来者何人？
老人捋着胡须哈哈一笑，
我？我是紫溪洞长。我来这里是因为是看先生独处，所以想和您一起消磨寂寞时光而已。我晓得，你是个懂事的人，为什么不效仿一下嵇生灭灯?放心吧，我不会作祟的。
是个敞亮妖，黄生被他的坦然打动，动了交朋友的心思。从此之后，两人果然不分昼夜，终日长谈。
这位妖怪，不仅人敞亮，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博学多才，用词风雅深奥。黄生简直遇到了宝，对于妖怪的出没，他对别墅的主人——老李始终讳莫如深。
虽然每次问话，黄生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但是老李始终不放心，毕竟这别墅之前出过不少怪事，小黄又是自己老友的儿子，万一在自己手里出个差错，自己没法交代。所以，这天，他专门派了一个仆人前去查看。
仆人到了门口，发现空寂的院落里只端坐着一个黄生。但是里面虽然只有一个人，却愣是被他表演得热热闹闹，他手舞足蹈，满脸兴奋地对着空气说说笑笑，好像是在和人聊天。
被吓到后，仆人门都没敢敲，直接掉头回家禀告了老李头。
老李一听，
嗬！好小子，竟敢骗我。
他又命仆人回去把小黄请来说话。
黄生这次依然是嘴硬地说，什么妖怪？我看是你多想了，没有的事。
老李说，绝对有，你别蒙我了。赶紧走吧，我担心你再不走，就要出事了。
说罢，他一拍手，下人送来一盘银元宝。
走吧，带上这些银子走吧。
他挥挥手。
但是黄生刚刚得到乐趣，哪里舍得他的妖怪朋友？
他嗤笑一声，心想，这李大爷也太没有主人样了，我千里迢迢跑来投奔你，也没吃你的，穿你的，只是住你栋房子，就这样下逐客令。还给我钱？怎么？唬我啊，不就是嫌我不交房租？
黄生一气之下，将老李的银子全数奉还，另外还从腰包里拿出银子，请求老李将房子的租期延为一年。
老李本来就是个长辈，老友的儿子来投奔自己，自己收钱像话吗？他推辞不要。但是，他观察小黄的言谈举止，发现他谈话之间，颇有些迷惘之感，再想到仆人描述的见闻，他更加担心了。
为了挽救老友的儿子，他提前雇一艘小船，跟船工约定好，客人只要上船，马上出发。
等一切都办理妥当，这天，老李再次召小黄来家里吃饭。酒席上，他极力将小黄灌醉，等确定人已经醉倒，他马上命两个仆人将他抬去了船上。他的行李也早已在他喝酒时已由仆人提前打包好。
等人一送上船，船工马上解缆，一叶扁舟，眨眼已过了万重山。等小黄酒醒，船离岸已经几十里远了。
想到还没有跟妖怪老头告别，黄生急得直跳脚，我这辈子好不容易交到一个这么合心意的朋友，你们怎么如此狠心？用你们帮我做决定吗？你们算老几？他恳求船工掉头回去，但是船家已经知道他被妖怪迷惑的事情了，所以不闻不听，径直划船往前行。
船在黄生的思念中行走了几天后，就在他绝望时，这天早上，他刚一起床，掀开船帘，船舱门口逆光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衣着皆是古装。
等适应光线，黄生惊喜地叫出了声，
紫溪洞长！
是他的妖怪朋友寻他来了。
老人对他微微笑着，
我和你可是好朋友啊，既然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黄生赶紧道歉，将自己怎么喝醉了酒，怎么被强制弄上船，怎么回不去一一告知。老人只是笑，等黄生啰里啰嗦说完，他才爽朗地一摆手，
我早都晓得了。想要回去那不简单？
船工在两人说笑时已经醒了。他急忙起身，等看清老人的模样，他知道，这肯定是个妖怪。他急忙举起船篙，一船篙打下，船工差点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他扑了个空。
老人眼神不变，一把拽住黄生的衣领，将他带飞到了天上，两人飞腾而去。
当时水中还划着其他的船，包括岸上的人，大家统统被眼前场景给吓到了。
人怎么能在天上飞呢？
船工大觉不妙，急忙掉头禀告老李。
老李命仆人去别墅看，发现别墅中空寂无人。
那妖怪把人摄去了哪里？
老人还是把黄生带到了别墅中，等两人落地，老人叹口气，
这地方来来往往人太多，我已经另外准备了一处房子，我们就搬去那里吧。
黄生求之不得。走了两里地后，老人在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宅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老人领着黄生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进了一个小门，穿过几条曲曲折折小巷子后，两人来到了一处回廊曲榭，雕梁画栋的豪宅。徐徐展现在黄生面前的是几十间的宽敞明亮的房子。甚至还有两个童子出门迎接两人的到来。
一路走着，隔着窗帘，黄生还听到里面传来了娇娇的笑。
这是老人的家吧。
确实是老夫的家，
老人看出了黄生的疑惑，坦然道，
如果不是佳客良友，老夫轻易不会让他们知道这个地方的。
黄生连忙表示谢意。
住了几天后，老人一家对黄生的招待非常的热情周到。
此时，黄生已经三十多岁了，他这三十年来，几乎与坎坷失意为伍，他这些天生活在这里，亲眼看着老人的大豪宅与日常生活的奢华，那股子郁郁不平之气不由得表现在了脸上。
一天，两人吃罢了酒，老人看着黄生郁郁寡欢的神色问道，
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我们关系如何，难道还不值得你畅所欲言？尽管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黄生苦笑一声，
我屡试不第，但是我这人，心气又高。普通的看不上，如果能得个新科状元，那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老头听罢，踌躇片刻，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今年的肯定没戏了，下一次的，倒是不难。
黄生一听，激动地几乎蹦起来，
真的？你是说真的？你刚刚说的不会是骗我吧。
老头沉吟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去南海朝拜吧，或许会有帮助，但是，即使是我，也不太敢这么做。
这话说完，两人的酒席就散了。等了许多天，老人都没上路的意思，黄生就焦急地催促老人跟他一起上路。
老人磨蹭了很多天，才打包了行李，等走到半路，经过一间神庙时，老人忽然惊恐地变了脸色，
你连累我了，将要大祸临头了，快！快躲起来。
黄生刚要问他详情，大晴的天，忽然阴霾密布，暴雨冰雹骤然而至，空中雷电交错，似乎要将天地撕裂。
来不及问话，黄生急忙躲进庙里，等他回头看，老头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等黄生去找，眨眼间，雨过天晴。
黄生觉得不妙，慌忙出门寻找老人，他顺着一条挣扎过的痕迹追过去，痕迹的尽头是一条长约二丈的巨蟒，已经死透了。
黄生知道，这是自己那妖怪朋友的原形。
也不知是心痛朋友的死，还是心痛自己这辈子没有了发达的可能，黄生心灰意冷，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家去了。
——耳食录
#妖怪档案馆#
典故:
嵇康深夜在灯下弹琴,门吱呀一声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开，进来了一个怪人。那人起初很小，但忽然长到一丈多高，浑身漆黑，一看就不是人。嵇康盯着这妖怪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他吹灭灯火，不屑道：“吾耻与魑魅争光。”
这天，老李一个黄姓老友的儿子忽然来投奔他。想要借住在他这套闲置的别墅里。
后生仔，别怪我没告诉你啊，这楼里住了妖怪，你还是另寻他处去吧。
老李极力劝他。
黄书生听罢，爽朗一笑，
鬼吗？还有什么比穷鬼更可怕的鬼？我不一样与它相依为命几十年。怪？我流浪这么多年，什么怪事没见过。倒是没什么可怕的。
见他坚持，老李没办法，毕竟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只得将房子租给书生了。
相安无事地住了几天后，这天，黄生正坐在院落中欣赏他暂时的新家，本来无人的房内忽然走出来一个老人家。
那老人须发皆白，衣冠都是古代的款式。黄生知道，这就是老李口中的妖。
他呵斥道，
朗朗乾坤，来者何人？
老人捋着胡须哈哈一笑，
我？我是紫溪洞长。我来这里是因为是看先生独处，所以想和您一起消磨寂寞时光而已。我晓得，你是个懂事的人，为什么不效仿一下嵇生灭灯?放心吧，我不会作祟的。
是个敞亮妖，黄生被他的坦然打动，动了交朋友的心思。从此之后，两人果然不分昼夜，终日长谈。
这位妖怪，不仅人敞亮，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好，博学多才，用词风雅深奥。黄生简直遇到了宝，对于妖怪的出没，他对别墅的主人——老李始终讳莫如深。
虽然每次问话，黄生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但是老李始终不放心，毕竟这别墅之前出过不少怪事，小黄又是自己老友的儿子，万一在自己手里出个差错，自己没法交代。所以，这天，他专门派了一个仆人前去查看。
仆人到了门口，发现空寂的院落里只端坐着一个黄生。但是里面虽然只有一个人，却愣是被他表演得热热闹闹，他手舞足蹈，满脸兴奋地对着空气说说笑笑，好像是在和人聊天。
被吓到后，仆人门都没敢敲，直接掉头回家禀告了老李头。
老李一听，
嗬！好小子，竟敢骗我。
他又命仆人回去把小黄请来说话。
黄生这次依然是嘴硬地说，什么妖怪？我看是你多想了，没有的事。
老李说，绝对有，你别蒙我了。赶紧走吧，我担心你再不走，就要出事了。
说罢，他一拍手，下人送来一盘银元宝。
走吧，带上这些银子走吧。
他挥挥手。
但是黄生刚刚得到乐趣，哪里舍得他的妖怪朋友？
他嗤笑一声，心想，这李大爷也太没有主人样了，我千里迢迢跑来投奔你，也没吃你的，穿你的，只是住你栋房子，就这样下逐客令。还给我钱？怎么？唬我啊，不就是嫌我不交房租？
黄生一气之下，将老李的银子全数奉还，另外还从腰包里拿出银子，请求老李将房子的租期延为一年。
老李本来就是个长辈，老友的儿子来投奔自己，自己收钱像话吗？他推辞不要。但是，他观察小黄的言谈举止，发现他谈话之间，颇有些迷惘之感，再想到仆人描述的见闻，他更加担心了。
为了挽救老友的儿子，他提前雇一艘小船，跟船工约定好，客人只要上船，马上出发。
等一切都办理妥当，这天，老李再次召小黄来家里吃饭。酒席上，他极力将小黄灌醉，等确定人已经醉倒，他马上命两个仆人将他抬去了船上。他的行李也早已在他喝酒时已由仆人提前打包好。
等人一送上船，船工马上解缆，一叶扁舟，眨眼已过了万重山。等小黄酒醒，船离岸已经几十里远了。
想到还没有跟妖怪老头告别，黄生急得直跳脚，我这辈子好不容易交到一个这么合心意的朋友，你们怎么如此狠心？用你们帮我做决定吗？你们算老几？他恳求船工掉头回去，但是船家已经知道他被妖怪迷惑的事情了，所以不闻不听，径直划船往前行。
船在黄生的思念中行走了几天后，就在他绝望时，这天早上，他刚一起床，掀开船帘，船舱门口逆光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衣着皆是古装。
等适应光线，黄生惊喜地叫出了声，
紫溪洞长！
是他的妖怪朋友寻他来了。
老人对他微微笑着，
我和你可是好朋友啊，既然走，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黄生赶紧道歉，将自己怎么喝醉了酒，怎么被强制弄上船，怎么回不去一一告知。老人只是笑，等黄生啰里啰嗦说完，他才爽朗地一摆手，
我早都晓得了。想要回去那不简单？
船工在两人说笑时已经醒了。他急忙起身，等看清老人的模样，他知道，这肯定是个妖怪。他急忙举起船篙，一船篙打下，船工差点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他扑了个空。
老人眼神不变，一把拽住黄生的衣领，将他带飞到了天上，两人飞腾而去。
当时水中还划着其他的船，包括岸上的人，大家统统被眼前场景给吓到了。
人怎么能在天上飞呢？
船工大觉不妙，急忙掉头禀告老李。
老李命仆人去别墅看，发现别墅中空寂无人。
那妖怪把人摄去了哪里？
老人还是把黄生带到了别墅中，等两人落地，老人叹口气，
这地方来来往往人太多，我已经另外准备了一处房子，我们就搬去那里吧。
黄生求之不得。走了两里地后，老人在一处杂草丛生的荒宅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老人领着黄生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进了一个小门，穿过几条曲曲折折小巷子后，两人来到了一处回廊曲榭，雕梁画栋的豪宅。徐徐展现在黄生面前的是几十间的宽敞明亮的房子。甚至还有两个童子出门迎接两人的到来。
一路走着，隔着窗帘，黄生还听到里面传来了娇娇的笑。
这是老人的家吧。
确实是老夫的家，
老人看出了黄生的疑惑，坦然道，
如果不是佳客良友，老夫轻易不会让他们知道这个地方的。
黄生连忙表示谢意。
住了几天后，老人一家对黄生的招待非常的热情周到。
此时，黄生已经三十多岁了，他这三十年来，几乎与坎坷失意为伍，他这些天生活在这里，亲眼看着老人的大豪宅与日常生活的奢华，那股子郁郁不平之气不由得表现在了脸上。
一天，两人吃罢了酒，老人看着黄生郁郁寡欢的神色问道，
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我们关系如何，难道还不值得你畅所欲言？尽管说吧，看看我能不能助你一臂之力？
黄生苦笑一声，
我屡试不第，但是我这人，心气又高。普通的看不上，如果能得个新科状元，那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老头听罢，踌躇片刻，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今年的肯定没戏了，下一次的，倒是不难。
黄生一听，激动地几乎蹦起来，
真的？你是说真的？你刚刚说的不会是骗我吧。
老头沉吟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去南海朝拜吧，或许会有帮助，但是，即使是我，也不太敢这么做。
这话说完，两人的酒席就散了。等了许多天，老人都没上路的意思，黄生就焦急地催促老人跟他一起上路。
老人磨蹭了很多天，才打包了行李，等走到半路，经过一间神庙时，老人忽然惊恐地变了脸色，
你连累我了，将要大祸临头了，快！快躲起来。
黄生刚要问他详情，大晴的天，忽然阴霾密布，暴雨冰雹骤然而至，空中雷电交错，似乎要将天地撕裂。
来不及问话，黄生急忙躲进庙里，等他回头看，老头已经消失不见了。不等黄生去找，眨眼间，雨过天晴。
黄生觉得不妙，慌忙出门寻找老人，他顺着一条挣扎过的痕迹追过去，痕迹的尽头是一条长约二丈的巨蟒，已经死透了。
黄生知道，这是自己那妖怪朋友的原形。
也不知是心痛朋友的死，还是心痛自己这辈子没有了发达的可能，黄生心灰意冷，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家去了。
——耳食录
#妖怪档案馆#
典故:
嵇康深夜在灯下弹琴,门吱呀一声被一股无形之力推开，进来了一个怪人。那人起初很小，但忽然长到一丈多高，浑身漆黑，一看就不是人。嵇康盯着这妖怪看了一会儿，噗嗤一声，他吹灭灯火，不屑道：“吾耻与魑魅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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