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慈》的古:《仲·家》说“孔·尼”喜欢穆·名子坐“舟·榣”,所以后人都作“孔雀·喌(zhou)”。我家“穆·爷”是“洗”礼·邦的主·奴,我太爷“年·三”做了万年的骨灰盒也还没看明白这坟头的草是什么颜色什么货色。我“公·家”做货做“马·邦”不问“泰”的,来到这“宗·家”的地“开·子”宛·山红,跑货的奴·爷个个都是“金·大”爷他爸,每个人兜里都揣着粮油的“价·票”卖着“马·當”的糊涂·菜。我想来到这“济·南”的洲·爷府,每个也都是有八九十·岁龄的“高·老”庄和卖“洋·春”西兰花的“富·大”贵了,这年头的酒越久就越像会说话的样子,说着“离·人”不会说的“瞎·话”和“死·人”不会说的真话。“岁看两岸风景,不是周国的词,便是荷国的妖”。这是《苏东坡》的词。“跑·马”的都知道的事,“跑·钱”的总是跑着龙套,这“秀水·街”的卖油钱总是倒贴“秀水·街”的卖油价,赶路总是赶在“套子·屋”里。赶集的总是赶京的跑,赶脚的总是摔着链的搅,这“红·码头”里睡觉的爷么,总是比不上那紫禁城的大爷舒坦,因为这“红·运”的“凼·凼(dang)”总是没香山的红香叶的“水·米”香,“茶·宛”打花·打了山幺子的脸,“古·马”板桥·睡了爷太爷的大爷,他·奶奶的祖宗总是骂娘的多,这债多不了的人情货,总是想推人山角的矫情·话多。所以,跑到“京·城”打妖怪,跑到“泗·省”做白骨精,连跑三个“马·畂”爷,“小·笠”啊,来碗茶。这赶路的辛苦,这跑货的也累,这摆铺子的货老板不是“欺·上”就是“瞒·下”,“码·凼”的酒总是“坛子·醋”的多,因为酿久酸的马尿多啊。这谁下的米总是下的料最多,抢肉的跑过抢票的那是最狠的。我不是来“炝·米”面的,我就是口袋里不是闹“钱·荒”就是妈妈吃饭做贼的想惦记,闹“贼·荒”的狠过头了。“青头·白菜”一个价,日本的阳春面卖到了意大利的“菩萨·饼”钱里了,这“铁·砂”的“黄泥·萝”卜还没“钛·粉”值钱,但是梏“白·面”的货里“黑·米”比“白·钒”还贵。“青·山”縣·码头的“地礁·油”跑散跑了“货·跑”的“马·昂”,“跑·秧”的“宁·當”中·马的“散油”跑船跑了吉隆坡的“洋·航”道,这是“李·铁”的宛·挑子,谁拉谁懂行的“饭·匣(ya)子”。这“吃不出饭也不会跑”的货·撂子,能闯的货不是“叫·床”的地·财主,就是“叫·妈”的土·货主,你不姓“妈·祖”准得闯祸的地楼·钱,能跑的“老·三”样·钱,不是“舅舅舅妈姨婆”就是“爷爷奶奶叔伯”,不是为了“佛罗·洲”的婆,就是想要当“大·舅子”的兄嫂,开口就是“哪家有钱啊?”下一句就是“找个狠的再说”,然后就是“就你了!”谁要谁就是“货”,是“货比货”的扔,就是“钱比钱”的死。所以,“宗·家”的祖先说:“成吉思汗”是我名,“亚伯拉罕”也是我名,不是要你命的佛,就是想要你的婆。成亲成三次,过门过一次就够了,七老八拾谁捡钱谁找死,各有各的“婆·主”。所以,人各有志,路到头就通了,不用挤也不用慌。“荳·大”的字写着“此路不通”,这个是“买卖·人”的“买卖·路”钱。也就是说,线上的“货”是“航·道”的,线下的是“縣·里”的巴·乔的,“跑·航”的是跑“航·货”的运·航,“跑·道”的是跑“运·航”的“运·尼”航,“货·跑”港·钱,“钱·跑”货·航,“港”挑的“马·寮”是“货·尼”的船·當“匣·票”,能生的米叫“押·钱”,不能生的“米·线”叫“牙·笺(jian)”。这“财·路”是姓“亨”的,不是倒货的“牙·姓”叫姓“艮”的,谁家都不爱往钱里恨,可是“青·山”的咼(zhai)·货跑了“㞭(dai)”了,“大·青山”的“泗·水”在东边的“朝·西”,那是“朝·海”的“阳·飙”桧·头,要给祖宗奶奶磕头的地方,“青·山”国子·界的“界·尤”走的是“塔·桧”,那得有“五·两”米能折腰的能耐,斗天·斗地的份量也斗不过你爷舅妈的龟儿子生下的蛋·种。拿“西·山”的货要挑“东·山”头的“庄”,你先得把“跑·马”的“盗”给拴好了,“道·航”深的能跑“洋·泗”五里到“万·祖”,“道·矼(hang)”浅的能救“远·洋”铁·六“六·七”里,这是“庚·子”里的买卖,八百万·两“黄鱼·面”的年·票呢,谁赶上了谁卖春,赶不上的就一碗“阳春·白”水面。开年的“提·花”簋,给我倒腾出了关大衙的“西·山”䧃(diao),酒家有“钱·酒”也不是这么玩的买卖货啊,“黄鱼·油”面能跑“南·京”的“縣·岭”,非要赶集“东·滩”跑泗跑贼·吊子的“浍(hui)·罗”四·西“二·省”库,“伊·春”有卖春的,还没见过进了“伊·春”还能卖田·簋的,做鬼也风流的活,不在“日·京”就是“偏·南”,“水·夰(gao)”70万·旦“米”不加油·貼就得死人的买卖,你想“卖·伊”还得锄头当扫把使,把自己捋干净了再使唤。那“鬼·门”开在胸前,就一个“勇”字,你家不是钱多到慌,就是贼多到想抢。哦,我得想想咱们是啥关联系法。我没钱买货了,那是你们买的咸米太多了,缺金八两我不在乎,船倒桥头那是不可以的,到了你家就没货也没船了。你老爷子姓“韩”,不叫“韩·老三”啊,你“祖·姓”籍贯“武·东”,他爸的儿子“祖·姓”名“弎(san)”,加上“乔·冠梁”的“马·家”姓·董字,“朝·家”武家·东北“荫”的“阴·地”过不了“三·界”门,“朝·西”的西南跑不出“紫微·坡”,因为“柒·武”泗·海里不是“乔·做东北”就是“乔·簋”马·三,你家不是缺田就是老骂三,那是骂祖宗的“坟前·草”。所以,“伊·春”买簋不走“乔”的,墙上撞上去就到了。“济·南”的佛婆是“公·母”的好,“武·当”的济尤是“砎·拓(ta)”的好,“马尼拉”的厨子总是“巴厘岛”的最甜,香饽饽的饭菜是“狗·香叶”的茶·菜,田·巴巴的早春是“伊·春”茶餐·面。结伙“卖·霪”是跪不起来的命,潳·幺是潳·尼子的“琉·鰰(ha)”要看老祖的“佛·面”的。你“三八·爷”姑婶·酔老千呢,佛·山的“公·钱”有王·祖庙,住着地里的弥佛·香,你“董·家英”连着嘉善的鬼·婆“王·连喜”的新媳妇跑“周·三”的码头烧了“国子·王”钱·庙,屠夫不看钱也得看着点佛,“李·达”做“恭·喜”的,帮着何·马田收我家“祖·三岛”的“南·牙”菜,那过不去的“大·澳”是铁·矼,迟早要烂的,能走的“澳·嘴”也就“盧(lu)·水”四·凼“乾”,不是跑“青·湾”就是氿那“汵(han)·泗”,“青·岛”的大连在“离·港”桥,那“台·八”是琼·洲湾大桥的,“青·海”的“公·连”在“港·航”,那是“巴·泗”的阴头·山叫“琼·湾”,不在“泗·縣”就是在“易·线”,得过太平洋的海牙线,过了“五·穴”过“鹰·潭”,“乔·三”洲卖春的还是在“鹰·南”的马田叫“伊·春”,那还是“幺·子”库里得卖货咯。我想,这是“西·德”威海就是个“岛·黑”的问题,到了白海就省事了,不用提鞋提灯笼了,光吃饺子的命·福了。这是“龙年吉祥”的暗号,我鬼爷他爸的舅父“拿·醻”的畂·日子,多吃两碗面,可以跑过菩萨跑过庙,不用白天烧香,夜里烧庙了。鬼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文钱就能超生做主。

曾经村里选干部,邻居让我回来帮忙投一票,我回去后去邻居家做客。她说,你今晚在我家吃饭吧,你奶奶做饭不干净,你叔叔家的孩子都不去那吃呢。我心里想,那是我奶奶,我怎么会嫌弃她,哪怕碗里面有土,只要她高兴,我也吃得下去。

今年夏天我和爸爸回老家看奶奶,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远处一位老人背着长棍走来,我在想这谁的身体这么好呀,片刻,老人走近,我才发现那是我奶奶。爸爸赶紧接过长棍,奶奶说棍子是跟邻居借的,屋顶的丝瓜熟了,自己够不着只好趁着爸爸来。

近四十度的天气,进门后,我们切西瓜吃,奶奶说这个夏天她没怎么吃西瓜,身边不好,走不了太远的路,前几天想吃西瓜,拿着几块钱去找堂弟(叔叔家的儿子),想让堂弟去给自己买瓜吃,没想到堂弟拒绝了她。我知道,他是嫌弃奶奶脏、嫌丢人。奶奶想去他家洗个澡,堂弟不让她进门。在街上,奶奶跟堂弟打招呼,他扭头就走。叔叔是很好的人,不过经常在外工作不怎么回家,每次刚一到家就去看奶奶,看她是否缺东西。我有两个姑姑,姑姑们也时常去看她。

2012年冬天自爷爷去世后,奶奶开始独自生活。她是个修行者,几十年如一日,吃素念经跪拜,她不识字却熟背经文。我上小学时跟她住在一起,天还没亮她便起床烧香磕头念经,晚上失眠时坐在床上念经。

当时我教她念心经和大悲咒,有些字我还不认识,教错了很多。前几年回去,我问她,当年我把字都教错了,你改过来了吗?她说,是啊,你都教错字了,不过我已经改过来了。二姑家的女儿想去外地打工,奶奶让我去劝劝表妹,她弟弟刚过世,她再离开父母身边,这怎么能行呢。走在路上,奶奶说,你牵着我吧,我眼睛晕看不清楚路。她就是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时绝对不会麻烦别人,包括亲人。那是我第一次牵她的手,干瘦没有肉,像冬天的树皮一样布满皱纹,正是这双手,几十年来合掌修行。

有一年春节,爸爸把她接来跟我们一起过年。我老公说,奶奶好安静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我们说话。其实,她不是在听我们说话,她在心里念经。对于她的信仰,家人非常支持,妈妈新买了锅,顿顿素食。她不会坐电梯,又听不懂市里面的人说的话,只好整日待在家里,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住到初六,她嚷嚷着一定要回老家,其实她每天都在嚷嚷。临走前,我和爸妈带着她一起去买衣服,逛了一上午,没买到一件,后来我发现,是她不想买,并不是买不到,每次她一听价格就打退堂鼓了。后来爸爸背着她偷偷结了账,这才算是买到了衣服。她自己几乎不买衣服,穿着旧衣服,从未乱花过一分钱,天气好的时候,去地里砍柴。

奶奶有缺点——重男轻女。小时候,她和爷爷把家里的水果全藏起来,留给我弟吃。她劝我爸不要供我们上学,说女孩留身边就好了,上什么学,幸好我爸没听。现在我没在她身上感受到重男轻女的思想了,她在电话中经常说想我了,让我常来电话。我想她也在变。不过她还像之前一样,过于溺爱我弟。有一年夏天,弟弟回老家帮二姨收秋,奶奶等到中午也不见我弟回家吃饭,觉得二姨不心疼孩子,气冲冲地跑过去把二姨说哭了。故事的结尾可想而知,妈妈和二姨一个阵地,奶奶每次跟我提起这件事都会哭,说自己真不应该过去。

除了提到这件事她会哭,她说起我小时候的事也会哭。我三岁时,妈妈生了一场大病,爸爸在外地工作,我们没有人照顾,亲戚家轮着住,但每家都住不惯,最后还是在奶奶家住的时间最久。她说,大冬天,我拉了一身,屁股很凉,头上都是虱子...她带我们上街,见别人都有妈妈带,而我们的妈妈躺在床上。她当时都不敢想我们会长大成人。

她是孤独的,非常孤独。有次我回老家,晚上和她睡一个屋子,关掉灯,我们开始聊天。我问她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不怕吗?她说不怕,以前很早就去地里干活,你爷爷都会怕,我不怕。然后她给我说故事说到凌晨,如果没人陪伴她,她肚子里的故事跟谁说去。那个晚上,我还问了她一个问题,这是我一直以来都想问的,在那个孤单而温暖的夜晚,我终于开口了,我问她你念经这么久,有没有感应。她说有的。我没想到她会答的这么干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一个人去庙里,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她看不见路,她在想这可怎么办时,突然前面出现一道光,她沿着这束光回到了家。她转口一问,你怀上孩子了吗?我说没有啊。她说,你得赶紧要,别到后面生不出来了。

这次回成都后,我忘记给她打电话报平安。爸爸回老家跟我通视频,她再三问我为什么不给她回电话,我觉得很羞愧。前几天我梦见她发生了不好的事,但祥瑞满天。后来,我一直在想,她以后会去哪里呢?她会去哪里呢?地藏菩萨可以知道母亲的去处,我应该也会知道的吧。今年某部经她可是要念五万遍的,功德很大很大的啊,她以后应该会去好地方的。

现在像她这样的老人应该蛮多的。北京某郊区村子有个道场,除了附近的村民来修行,还有从外地来的,常住在那里,每日每夜的念经,有一个居士,拒绝在老家看孙子,跟着师傅皈依三宝,儿女十分不解,她说如果现在可以离开,自己会很高兴的。

我很佩服他们。



鲁迅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华老栓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茶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小栓的爹,你就去么?”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一阵咳嗽。

“唔。”老栓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华大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包洋钱,交给老栓,老栓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栓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的叫道,“小栓……你不要起来。……店么?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便出了门,走到街上。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老栓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老栓正在专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哼,老头子”。

“倒高兴……”

老栓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久饿的人见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一种攫取的光。老栓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仰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奇怪。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兵,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进;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栓面前,眼光正像两把刀,刺得老栓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他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馒头,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老栓慌忙摸出洋钱,抖抖的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嚷道,“怕什么?怎的不拿!”老栓还踌躇着;黑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馒头,塞与老栓;一手抓过洋钱,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哼着说,“这老东西……”

“这给谁治病的呀?”老栓也似乎听得有人问他,但他并不答应;他的精神,现在只在一个包上,仿佛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获许多幸福。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见丁字街头破匾上“古□亭口”这四个黯淡的金字。



老栓走到家,店面早经收拾干净,一排一排的茶桌,滑溜溜的发光。但是没有客人;只有小栓坐在里排的桌前吃饭,大粒的汗,从额上滚下,夹袄也帖住了脊心,两块肩胛骨高高凸出,印成一个阳文的“八”字。老栓见这样子,不免皱一皱展开的眉心。他的女人,从灶下急急走出,睁着眼睛,嘴唇有些发抖。

“得了么?”

“得了。”

两个人一齐走进灶下,商量了一会;华大妈便出去了,不多时,拿着一片老荷叶回来,摊在桌上。老栓也打开灯笼罩,用荷叶重新包了那红的馒头。小栓也吃完饭,他的母亲慌忙说:“小栓——你坐着,不要到这里来。”一面整顿了灶火,老栓便把一个碧绿的包,一个红红白白的破灯笼,一同塞在灶里;一阵红黑的火焰过去时,店屋里散满了一种奇怪的香味。

“好香!你们吃什么点心呀?”这是驼背五少爷到了。这人每天总在茶馆里过日,来得最早,去得最迟,此时恰恰蹩到临街的壁角的桌边,便坐下问话,然而没有人答应他。“炒米粥么?”仍然没有人应。老栓匆匆走出,给他泡上茶。

“小栓进来罢!”华大妈叫小栓进了里面的屋子,中间放好一条凳,小栓坐了。他的母亲端过一碟乌黑的圆东西,轻轻说:

“吃下去罢,——病便好了”。

小栓撮起这黑东西,看了一会,似乎拿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十分小心的拗开了,焦皮里面窜出一道白气,白气散了,是两半个白面的馒头。——不多工夫,已经全在肚里了,却全忘了什么味;面前只剩下一张空盘。他的旁边,一面立着他的父亲,一面立着他的母亲,两人的眼光,都仿佛要在他身上注进什么又要取出什么似的;便禁不住心跳起来,按着胸膛,又是一阵咳嗽。

“睡一会罢,——便好了”。

小栓依他母亲的话,咳着睡了。华大妈候他喘气平静,才轻轻的给他盖上了满幅补钉的夹被。



店里坐着许多人,老栓也忙了,提着大铜壶,一趟一趟的给客人冲茶;两个眼眶,都围着一圈黑线。

“老栓,你有些不舒服么?——你生病么?”一个花白胡子的人说。

“没有。”

“没有?——我想笑嘻嘻的,原也不像……”花白胡子便取消了自己的话。

“老栓只是忙。要是他的儿子……”驼背五少爷话还未完,突然闯进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人,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纽扣,用很宽的玄色腰带,胡乱捆在腰间。刚进门,便对老栓嚷道:

“吃了么?好了么?老栓,就是运气了你!你运气,要不是我信息灵……”

老栓一手提了茶壶,一手恭恭敬敬的垂着;笑嘻嘻的听。满座的人,也都恭恭敬敬的听。华大妈也黑着眼眶,笑嘻嘻的送出茶碗茶叶来,加上一个橄榄,老栓便去冲了水。

“这是包好!这是与众不同的。你想,趁热的拿来,趁热的吃下。”横肉的人只是嚷。

“真的呢,要没有康大叔照顾,怎么会这样……”华大妈也很感激的谢他。

“包好,包好!这样的趁热吃下。这样的人血馒头,什么痨病都包好!”

华大妈听到“痨病”这两个字,变了一点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又立刻堆上笑,搭讪着走开了。这康大叔却没有觉察,仍然提高了喉咙只是嚷,嚷得里面睡着的小栓也合伙咳嗽起来。

“原来你家小栓碰到了这样的好运气了。这病自然一定全好;怪不得老栓整天的笑着呢。”花白胡子一面说,一面走到康大叔面前,低声下气的问道,“康大叔——听说今天结果的一个犯人,便是夏家的孩子,那是谁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事?”

“谁的?不就是夏四奶奶的儿子么?那个小家伙!”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高兴,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这小东西不要命,不要就是了。我可是这一回一点没有得到好处;连剥下来的衣服,都给管牢的红眼睛阿义拿去了。——第一要算我们栓叔运气;第二是夏三爷赏了二十五两雪白的银子,独自落腰包,一文不花。”

小栓慢慢的从小屋子里走出,两手按了胸口,不住的咳嗽;走到灶下,盛出一碗冷饭,泡上热水,坐下便吃。华大妈跟着他走,轻轻的问道,“小栓,你好些么?——你仍旧只是肚饿?……”

“包好,包好!”康大叔瞥了小栓一眼,仍然回过脸,对众人说,“夏三爷真是乖角儿,要是他不先告官,连他满门抄斩。现在怎样?银子!——这小东西也真不成东西!关在牢里,还要劝牢头造反。”

“阿呀,那还了得。”坐在后排的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现出气愤模样。

“你要晓得红眼睛阿义是去盘盘底细的,他却和他攀谈了。他说: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你想:这是人话么?红眼睛原知道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可是没有料到他竟会这么穷,榨不出一点油水,已经气破肚皮了。他还要老虎头上搔痒,便给他两个嘴巴!”

“义哥是一手好拳棒,这两下,一定够他受用了。”壁角的驼背忽然高兴起来。

“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

花白胡子的人说,“打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可怜呢?”

康大叔显出看他不上的样子,冷笑着说,“你没有听清我的话;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

听着的人的眼光,忽然有些板滞;话也停顿了。小栓已经吃完饭,吃得满头流汗,头上都冒出蒸气来。

“阿义可怜——疯话,简直是发了疯了。”花白胡子恍然大悟似的说。

“发了疯了。”二十多岁的人也恍然大悟的说。

店里的坐客,便又现出活气,谈笑起来。小栓也趁着热闹,拚命咳嗽;康大叔走上前,拍他肩膀说:

“包好!小栓——你不要这么咳。包好!”

“疯了!”驼背五少爷点着头说。



西关外靠着城根的地面,本是一块官地;中间歪歪斜斜一条细路,是贪走便道的人,用鞋底造成的,但却成了自然的界限。路的左边,都埋着死刑和瘐毙的人,右边是穷人的丛冢。两面都已埋到层层叠叠,宛然阔人家里祝寿时的馒头。

这一年的清明,分外寒冷;杨柳才吐出半粒米大的新芽。天明未久,华大妈已在右边的一坐新坟前面,排出四碟菜,一碗饭,哭了一场。化过纸,呆呆的坐在地上;仿佛等候什么似的,但自己也说不出等候什么。微风起来,吹动他短发,确乎比去年白得多了。

小路上又来了一个女人,也是半白头发,褴褛的衣裙;提一个破旧的朱漆圆篮,外挂一串纸锭,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见华大妈坐在地上看她,便有些踌躇,惨白的脸上,现出些羞愧的颜色;但终于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的一坐坟前,放下了篮子。

那坟与小栓的坟,一字儿排着,中间只隔一条小路。华大妈看他排好四碟菜,一碗饭,立着哭了一通,化过纸锭;心里暗暗地想,“这坟里的也是儿子了。”那老女人徘徊观望了一回,忽然手脚有些发抖,跄跄踉踉退下几步,瞪着眼只是发怔。

华大妈见这样子,生怕她伤心到快要发狂了;便忍不住立起身,跨过小路,低声对他说,“你这位老奶奶不要伤心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人点一点头,眼睛仍然向上瞪着;也低声痴痴的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呢?”

华大妈跟了他指头看去,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坟,这坟上草根还没有全合,露出一块一块的黄土,煞是难看。再往上仔细看时,却不觉也吃一惊;——分明有一圈红白的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

他们的眼睛都已老花多年了,但望这红白的花,却还能明白看见。花也不很多,圆圆的排成一个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华大妈忙看他儿子和别人的坟,却只有不怕冷的几点青白小花,零星开着;便觉得心里忽然感到一种不足和空虚,不愿意根究。那老女人又走近几步,细看了一遍,自言自语的说,“这没有根,不像自己开的。——这地方有谁来呢?孩子不会来玩;——亲戚本家早不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他想了又想,忽又流下泪来,大声说道:

“瑜儿,他们都冤枉了你,你还是忘不了,伤心不过,今天特意显点灵,要我知道么?”他四面一看,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株没有叶的树上,便接着说,“我知道了。——瑜儿,可怜他们坑了你,他们将来总有报应,天都知道;你闭了眼睛就是了。——你如果真在这里,听到我的话,——便教这乌鸦飞上你的坟顶,给我看罢。”

微风早经停息了;枯草支支直立,有如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便都是死一般静。两人站在枯草丛里,仰面看那乌鸦;那乌鸦也在笔直的树枝间,缩着头,铁铸一般站着。

许多的工夫过去了;上坟的人渐渐增多,几个老的小的,在土坟间出没。

华大妈不知怎的,似乎卸下了一挑重担,便想到要走;一面劝着说,“我们还是回去罢。”

那老女人叹一口气,无精打采的收起饭菜;又迟疑了一刻,终于慢慢地走了。嘴里自言自语的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们走不上二三十步远,忽听得背后“哑——”的一声大叫;两个人都悚然的回过头,只见那乌鸦张开两翅,一挫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箭也似的飞去了。

一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五日 https://t.cn/R0kr1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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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现在咱们所经历的事来说,也许碰到的是看笑话的心情,被孤立的感觉~好的时候对方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让咱们有一种负罪感~不好的时候却是痛痛快快地快乐跳舞,包含可怜
  • 烦恼事情是无明的,苦恼事情的发生是无常的,而快乐却是有形的,为什么要选择看不见的东西,喜欢和不开心的事纠缠不清,而放弃你能感受的幸福呢! ​​​​烦恼事情是无明
  • 6,天河市中心,楼下配套极为丰富,市场,医院,超市,餐厅(各老字号,点都德,食为先等)面包店(面包新语,面包好了)水果店(百果园等)奶茶店等。6,天河市中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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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所以我们虽然没有找到一个有力证据,来证明病毒到底是来自于物,还是来自于人,但是我们相应的管控措施是已经同步在实施了。 张颖:目前来说,印证了我们在相关文献中所看
  • 敬请大家关注我们的微博或者微信公众号[太开心] #厦门身边事#【厦大科考船“嘉庚”号正式交船 能在所有无冰洋区航行】我国深远海科学考察又添主力船啦![酷]今后我
  • 周边将会成为一个个癌症村,涉及到我们下一代的生命安全。他们一般晚上开始生产活动,白天也不采取任何措施乱排放黑色浓烟,污水和固体废弃物。
  • 逛超市本来就是很多人(包括我)消解压力的方式,如果超市漂亮,就令这解压之旅更美好了一些。但其实,印第安人是一个宽泛的概念,是对所有美洲原住民的统称,马普切人就是
  • @任嘉伦Allen#任嘉伦[超话]#rjl#任嘉伦生日祝福大赏# rjl#任嘉伦411生日快乐# rjl#任嘉伦2021嘉速前进# 愿你在夜半时分绽放光芒,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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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人只要不失去方向,就不会失去自我。人只要不失去方向,就不会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