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韩宗宝

晚上母亲在缝衣服时
父亲在灯下结网
母亲缝的针脚小而细密
父亲手中结的网眼则阔大

我就透过那些网的眼
看低头缝衣的母亲
专注织网的父亲
以及灯旁边正绣花的姐姐

我们聚拢灯下    那盏灯所发出的光
像网一样笼罩着我们
我并没有觉察到灯光的网
我的眼皮沉重如网的铅坠

父亲喜欢吃鱼    父亲也害怕吃鱼
父亲吃鱼怕鱼刺    哪怕是极细小的刺
村里的小暖也爱吃鱼
她的父亲没有网    但她是我的网

晚上我梦见了小暖
我们在村庄的草垛之间捉迷藏
我笨手笨脚老是被捉

却总捉不到她
那时我和她尚不知何为一网情深

父亲在灯下结的是鱼网
假日捞鱼是父亲最大的嗜好
我也喜欢捞鱼    但父亲从不带我
父亲会在第二天带姐姐去潍河捕鱼

傍晚父亲和姐姐从河边归来
带着满满的鱼获和鱼腥气
那些鱼还在鱼篓里活蹦乱跳
这时我会把双手慢慢伸入拥挤的篓内

母亲说我也是父亲从河里捞的
我深信不疑    夏天在河里游泳时
鱼们会在水中亲吻我赤裸裸的身体
我喜欢水和那些微凉而滑腻的鱼

父亲说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而虾吃沙
我真的见过大鱼腹中的小鱼
却没有见过虾体内的沙子

父亲用网捞过大鱼和小鱼
也捞过自投罗网的虾和沙子
小鱼悉数被父亲重新放归河中
网内的沙子和水草是姐姐择干净的

我去给小暖送银光闪闪的鱼
小暖则送我一大捧黄澄澄的杏
杏是甜的    她也有一双甜美的杏眼
小暖说花褪残红的青杏是酸的

透过重重叠叠的时光
透过一张看不见的网
我看见父亲弯着腰在河边的沙滩上晒网
近天命之年的我则在网上晒潮湿的往事
20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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