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的人——莫言】“真是对不起大哥了,我们马上走,能把那些还没用完的药让我们带回去吗?”我说。“我跟王护士求求情吧。”他说。我从杨忠仁办公室回到病房,扶着我母亲,提着一个网兜,兜里装着我的破瓷碗和半块窝窝头,走出病房。我母亲跟覃桂英说:“大外甥女再见了。”覃桂英红着脸,嘴里呜噜了一句我没听清内容的话。二十多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位男工作队员,此时他已是某市的副市长,正在某县的辣椒地里视察,准确地说,我是通过声音辨认出了他。因为他此时的堂堂威仪无法与那个病房寻欢的家伙建立联系。
【晚熟的人——莫言】我尽量使自己闭目不见、充耳不闻,但这青年的吹牛具有强烈的吸引力,讲到他用魔鬼辣椒抹了一下野狗的鼻子,那野狗被辣得像野猫一样爬上了十几米高的大树时,我差点儿笑出声来。后来,那青年好像说累了,声音低了下来,后来又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我实在抵御不了那声音的诱惑,歪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俩已经摞在了一张床上……第二天上午,王寅之横眉立目地对我说:“上午公社领导的家属要来住院,你们马上把病床腾出来。”“吊针不是还没打完吗?”我问。“那我不管,反正你们必须马上把床腾出来。”他说。我去办公室找杨忠仁,希望他能说说情,容许我母亲把吊针打完,但杨忠仁低声对我说:“兄弟,我刚挨了书记一顿批,嫌我违反规定把大婶子安排进干部病房。”
【晚熟的人——莫言】这一夜月光很好,病房里没有窗帘,月光照耀得房子里一片通明。母亲时睡时醒,我坐在凳子上趴伏在床边装睡。那男工作队员原本就是个普通感冒,打完吊针,吃了那么多美食,月光照进屋时,他已经精神抖擞,躁动不安。我越是不想听他说话,他的话声愈是往我耳朵里钻。开始时他还有所顾忌,低声地炫耀着他父亲的权势,他诸多的在青岛的要害部门掌握大权的亲戚,他还有一个姨夫是中国驻南美洲某国大使馆的武官,他的小姨从南美给他家寄来了龙舌兰酒,还有魔鬼辣椒。他说那种辣椒之辣无法想象,他说他曾把一根辣椒悄悄地扔进栈桥下的海水中,第二天早晨海面上就浮起了一层肚皮朝天的鱼,人们把这些鱼捞回去煎着吃,吃一口,鼻子就往外蹿血……只是他一个人说,覃桂英一声不吭,仿佛病房里没有她的存在,仿佛病房里只有一个滔滔不绝的、云山雾罩的吹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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