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杂集：《剧目》
又是一天就这样悠悠荡荡地过去了。夜深了，草木的温润，萦绕着曾经鲜活的往事。许是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四十余载疏疏漓漓的光阴，匆匆忙忙，匆匆而过。如今的力不从心，原来是一场戏剧的悲愁。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主角和导演，演一出波澜不惊的戏剧。看到了几季的花事，几次的落雪无痕，主角与配角的决绝，到谢幕时，都成为了光阴的影子。红尘中的一幕一幕，人事百态，被赋予太多悲喜爱恨的台词，至此有了江湖，有了沧桑。生活上的阴晴交织，已让多少人遍体鳞伤。有人退出了戏剧的舞台，有人放不下聚光灯的偏执，我们更是无法放过心力交瘁的剧本创作。哈姆雷特式的设计，无论朝暮雪雨，都是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
这场戏剧中的诗酒琴茶，是观者们唯一消解尘虑的寄托。有星光，有境界，纵遇寥落清冷的季节，亦可看到山水纤巧的风姿，草木盛绽的情怀。每一句台词，都是与岁月相伴，让人在滔滔世浪中细碎情肠，稳妥地藏于这字里行间中，看世间红尘的深处。每一幕可以无惧年华流逝，又可以在喧嚣诱惑中，安心地栖于村田矮屋，从容地看着戏中的人。曾几何时，我们也贪恋过戏剧里的文字节章，不明白，却想清楚所有角色为何漂泊与奔忙，原是寻常的日子仍是要平凡地过。一幕一落，一场人生的驿站，是让青春和梦想投宿过的见证。对岁月而言，所有都是戏剧的人间。浮世的纷纭万象，朝暮徙转，不变的是内心的清欢与宁静。每一句台词都是平常话，每一次剧情都是平常事，却让剧中的人们身处迷幻浊浊的世间，有了遗憾，有了烦恼。
有的戏剧朴素质良，透着芳香。有的场景迷艳冶丽，历尽千帆后我们才发现，戏剧的素朴才是剧本的底色。剧本的设定，有各自的忙乱，也有互相的牵挂，剧中人相濡以沫，却随时等着看戏的人虚位以待。岁月的戏剧是不喧嚣的，只是默默地进行着独角戏的出演，朴素且淳真。人生是戏剧，又不是戏剧。舞台的戏剧，可以是简单、朴素、纯然，也可以是浮华、奢靡与混乱。而人生的戏剧，终会在纷繁热闹的世界里，回归到素简的日子里，一半欢喜，一半忧伤。我们都是戏中人，都在看戏，都在戏里沉迷。入戏很深，出戏很难。入戏很浅，出戏空寞寡淡。入戏出戏，入世出世，一忽红尘，一忽禅院钟声响起。戏开场了，有车马盈门，有门可罗雀。戏散了，雨落月缺星残，道不尽的三生七世的文语情长。
夜深了，戏剧的最后一幕粉碎了所有的誓言。红尘的故事，一半是酒烈，一半是药苦，总是让看戏的人一半醉，一半醒。戏剧的剧目，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深渊，又总是让戏中的人一面努力攀爬，一面冻结了希望。故事的红尘，眼见着斑斓，又紧随着枯萎，让戏中的人开始了张牙舞爪的隐藏，即使多么的深情相付，始终都只是在戏里。构思的戏剧，真正的江湖，殊形诡状的言行，太多的剧情让人迷惑在其中，不是深有体会，而是体会咀嚼不到所不成滋味。终究，剧目的结束后，也解释不了难以启齿的困惑。戏剧的生活，不会不渲染俗世的风尘，把本身的日子演成看戏的因果。台上台下，纵横捭阖，戏剧在台下，人在江湖上，任何的嘶马刀光不过就是一场千军万马的镜头，看戏的人俨然成了剧情的字词。

南怀瑾说：“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陶渊明归隐田园，远离尘世的樊笼，与世无争，淡泊名利，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苏东坡后半生颠沛流离，几经浮沉，早已看淡了人世间的浮华与沧桑。淡看荣辱，笑对人生。人活到极致，是朴素。如此，朴素是一种境界。有段话说：“人来到世间一回，是为了感受生命的过程，生活的美好，不是为了被生活奴役。人间最有味的，就是这清淡的欢愉。人生路漫漫，要有最朴素的生活，和最遥远的梦想 。心怀朴素，自有高贵。生命的浮华终将褪去，富贵名利，爱恨情仇，恍如过眼云烟。唯有简单的朴素的灵魂才是不朽的。

最是春暖花开，桨声灯影，于夜色正浓时，闯入我惊倦的眼帘，平静如月光倾泻。
清风细吹，皓月当空，朦胧中夹杂着忧伤，模糊中渗透着伤感。放眼望去，河畔的每一堵墙都是一首沉重的歌，每一幢楼都是一段凄婉的故事。
忽地想起“繁华落尽”一词，仔细推敲它的含义，竟不能语。逐个来看，每一个字眼皆有说不尽的荒凉，道不尽的沧桑，看似枝繁叶茂，看似盛景荣昌，一个繁华语一个落尽词，这个中滋味怎一种情绪、一个长句就能分得清楚道得明白？物在，景在，情却不再；你在，我在，爱却不再。早些明了“繁华落尽”会做怎样的慨叹，是否还会一如既往，为爱而执着一生？但，尽管能够想起“繁华落尽”，我却仍然释解不了某种情愫，哽咽无语。
在橘红的灯影里，斜织的雨露里，荡起一阵阵金黄涟漪，逐渐变得清亮、舒展、阴柔、含蓄、缠绵，不仅透着一种古典美，还浸着一种别致的浪漫色彩。只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些醉生梦死的场景早已隔了天涯、阻了海角，不由得我不生出几分难禁的惆怅来。
手扶栏杆站在桥上，沿着夜色的痕迹向远处望去，此刻竟显出几分清静的颜色来，夜色也因此变得轻如水雾，一阵风吹过，所有的浮华便被吹散得了无痕迹。
远处传来划船的声音，船桨在水面上轻轻划动，桨叶拍击水面的汩汩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清亮悦耳，如诗如歌，犹如快乐的行板，在河的五线谱中跳跃，瞬间便捣烂了水中温柔的灯影。
雨越下越大，此刻雨岸的游人已经少了起来，我们这些坐船夜游的人也自觉压低声音，唯恐惊醒这水上的梦。
夜风添大，吹得船头船尾的灯笼摇晃不定，河上景物的倒影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而两岸的灯光也慢慢少了起来。此情此景，倒更像朱自清笔下的“暗淡的灯光，像梦一样；那偶然闪烁的光芒，就是梦的眼睛”。
雨越下越密，扑扑落落打在两岸游人的伞上，叫人有些心慌。河面上被雨水打起一片蒙蒙薄雾，水面漾起一圈圈涟漪，顿时揉碎了灯影。我顶着雨水一路遐想，四处相望，但见画舫横斜、曲桥醉卧，两岸亭榭错落，其间人影浮动，觥筹交错。
爱一场梦一场，最后却成空。
踏潇潇落雨，望满阶寒凉，我在心底轻轻叩问起这一池春水，难不成这天下所有的真爱都会转瞬成空？难不成这世间所有的山盟海誓都会在别离的泪水后消逝得了无踪迹？
尽管那些离别的身影如风华烟月般被岁月侵蚀得找不到一丝痕迹，可旧去的胭脂味却依旧缠绕在两岸，绵绵不绝，永无尽头。爱情是什么？我心里忽有所动。或许就是那远处的灯火吧，夜幕升起，灯火辉煌；曙光照耀，那灯光便又归于平静，刹然消逝。
心里不禁泛起些许难舍难分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吧？然而我究竟在缅怀谁呢？我不知道。
归途中，夜凉如水。风已渐渐歇了，月亮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路上行人稀少，华灯闪烁，夜雨金陵朦胧有致，走在这灯光流影里，聆听“五更桐叶最佳音”的雨声，我竟不知身在何处，心所何往了……
我站在石阶上，那水雾弥漫的风情似乎已经成为过去的影子，目光所及之处，都已似是而非，从前那份缠绵、委婉的灵动都已消逝不见，水声汩汩处，耳畔却又蓦地响起那些醉人的诗词来。
低低吟着那些诗词，我终于明白我在这里缅怀着谁了。是的，我想起了李煜。远处灯火阑珊，终将情归何处？我不得而知，俯仰间，我已望向一千多年前的公元94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