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点烦恼。
说到底我的烦恼,总是关乎我自己。关于我能否论证我的行为和理论之间的关系,一旦脱离可解释的范畴,就会惴惴不安。
但这很明显是种强迫症。人是动态的,不可能实时用静态去解释。除非人格也有x光机,感到自己面目全非的时候就拍一张片,一切了然。

我经常感到自己面目全非。
兴许是与自我距离太近的原因。
昨天刷到一条关于日本人「距离感」的视频。我立即想到村上小说里似乎总是极力地描述这个词。处女作《且听风吟》第一章就反反复复在写,就连他翻译的最钟爱的小说家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亦有言及。

后知后觉,「距离」或是日本人的母题之一。
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人与世界之间都横陈着「鸿沟」。我们要做的并非跨越,而是以「尺」测量「与周遭事物之间的距离」,以求把握「尺度」。
与自我也是如此。距离太近就会面目全非。
最近发生的对话:「保持距离才客观」。

回味时感慨,村上果然是我「在气质上相投」的作家。但怀揣着这一论调再读他的小说时,反而会感到更多差异。
即使喜好「迷糊/暧昧」,回过神来,我已经不自觉在追求「精确/客观」。即便深知「客观」是理论值,任何问题和回答都有预设的角度。就像我在强调自己的「低道德/无道德感」时,其实强化了另一种广义上的「道德」。
但没关系。终点总是乌托邦,重要的是朝它的方向不断修正的过程。

「但我想做这件事,尝试构建一个体系去解释我自己。哪怕它总是动态中的一个静态,完整中的一个部分,甚至是舍去了我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被摒弃的部分。哪怕它对其他人没有意义也不被承认。我还是想做看看。」跟慧打电话时,我说道。

/
摄影课老师说到摄影的「镜派」和「窗派」。文学史老师也提到过,意指「向内审视」和「向外窥探」两种方式。

「对我来说主体性是第一位的。我看向其他人其他事物,遭遇事件和经历时,总是看到我自己。我知道我是自我意识过剩(笑)。」我向慧解释为什么他人于我而言都是「镜」时这样说。

所以毫无疑问,我是「镜派」。
反观我所写文字/所摄照片的常用意象,「镜」很重要。不一定是实实在在的镜子,可能是玻璃、水面,甚至窗,或是更抽象的带有隐喻意味的事物,一切可以反射/描述出「我」的,都是「镜」。

可以说,这个分野象征性地区分了本质上的「内向」和「外向」。从视野,而不是能量。两者是目的和动力的关系。
当然,「以镜为窗」和「以窗为镜」也是存在的。实验室之外的事物总是中间值。以内观外,以外观内,使我们得以调和内外在。

以此观察周遭的人,差异立显。
但在此我想引入另一个论点:表达和表演。
上述关于「镜与窗」的描述是基于「视野」展开的。「方式」则如下叙述。

/
「摄影师和导演有表达欲,或者说是控制欲,演员有表演欲。」摄影老师如是说。
我反思自己对于摄影师和导演的野心中,多少包含了对「控制欲合理化」的欲求。

「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说到底,掌镜人的根本任务就是「对象化」。

在我的创作过程中深有感受的是:
对内在的某种形式(观念/情绪/感觉)有表达欲,这只是第一步。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如何将它们精准地于外在表现出来,通过何种介质,如何排布,才能足够逻辑/合理以致不破坏它。越是追求精准,越会感觉困难。
幸运的话,这世上正好有事物可以成为你的内在形式的介质,稍加排布,就可以顺畅不费力气地表达出来。
但很有可能,你的内在的这种形式,暂时在外在找不到对应的对象可以承载。(可能是主观的局限性,未能穷尽选择项;也可能是客观上真的不存在。)这时你必须创造一个对象,但由于外在不可能凭空创造对象,所以你只能对某些和它联系性较大的事物进行改造。

总之,无论是选择还是改造,都是为所要表达之物匹配对象。从根本上说,都是主观映射到客观,主体转变为客体的过程。正所谓「对象化」。

一个作家需要描述自己,需要一个对应的小说人物;一个摄影师描述自己,需要一种对应的拍摄物,人像/风景/静物……

我需要表达自己,一样需要介质,矛盾在于:
假如,被我选择为对象的,是无生命的物体,它没有选择权,我可以随意改造它。
但如果对象是一个人呢?
长久合作的摄影师和模特之间肯定面临这个问题。导演和演员也是一样。王家卫就是绝对控制的代表,在他的那里,演员只是承接对象化结果的工具。
如果在朋友的关系中施加这种控制会如何呢?

狗是典型的演员派。
也是窗派(但暗含镜派的倾向,并有靠拢的趋势)。作为朋友,我似乎理所当然地将她作为我的对象化载体处理了(主要是影像方面)。那一时期,任何内在形式都想借她输出。
直到有次她拒绝了请求,并表示为什么总默认她会加入「我的创作」。

我的「主体的他者化」不应该由他人来背负。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
或许我应该试着将自己作为对象来看待。时刻变化的,时刻想表达的我的内在,是可以以我的外在作为载体的。我之前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假使我不能使我自己合乎我的美学……我就不能真正的自洽。

创作,从物化自己开始。(笑)

/
其实还没有写完。每次都是。
但永远不可能写得完。

每个阶段都有不一样的挣扎。
每一次变动都要重新修订我的理论。
但没关系。
也以「生物多样性」层面的宽容对待自己吧。

可以不柔软,可以混乱,可以失控。
就像可以说谎,意气用事,可以犯错一样。
我们是人啊。

臞仙曰,古有是曲,绝而无传者久矣,毛敏仲继之。庄子书曰,庄周昔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胡蝶之为周,周与胡蝶必有分矣,此谓物化。是以达道之士,小造化於形骸之外以神驭气,游燕於广漠之墟,与天地俱化,与太虚同体,斯乐非庸夫俗子之所能知也,达者得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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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春·有美人兮
辛弃疾

有美人兮,玉佩琼踞,吾梦见之。
问斜阳犹照,渔樵故里,长桥谁记,今故期思。
物化苍茫,神游仿佛,春与猿吟秋鹤飞。
还惊笑,向晴波忽见,千丈虹霓。
觉来西望崔嵬。
更上有青枫下有溪。
待空山自荐,寒泉秋菊,中流却送,桂棹兰旗。
万事长嗟,百年双鬓,吾非斯人谁与归。
凭阑久,正清愁未了,醉墨休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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