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
三姨属羊,民间老话里讲“十羊九不全”。这本来没什么依据,但是只有这个不靠谱的讲法能够开释三姨多舛的大半生。打我记事起,身边就有一个剪发头的十六七岁年轻女子,每日脚前脚后的看护我。听大人们说,我小时候是个费手小孩,总爱哭,哄不好的那种,哭肿的肚脐凸起像鸡蛋。这个年轻的女子怕我哭,抱着我睡,放在腿上睡,腿麻了也不放下来。大了几岁,这个年轻女子也近二十岁了,终日驮我在她背上。去公园看鹿,看熊,看猴子。回家的路上我就在她背上想着满园的动物睡着了。她会把她珍贵的东西拿给我玩,漂亮的纽扣、骨码儿、沙包……这些东西只我一个人碰得,旁人看一眼都难。又过了两年,我把在幼儿园里学到的数字和简单汉字,写给她看。她说她也会,歪歪扭扭的写下几个数字和两三个汉字。直到有一天,我会写得字比她多了,嘲笑她不如我的时候,看到了她无言以对的窘迫和憨笑。我去问母亲为什么三姨不会写字,母亲给我讲了一段不美妙的往事:当年姥姥生下来三姨,大概在三姨三岁大的时候,姥姥生病去外地做手术,家里几个大点的孩子都在上学,太姥在家里带三姨。三姨生了病,高烧不褪,太姥农村妇女,没有什么医疗常识,任由几天过后,烧是褪了,但是在之后的生活中,三姨的行为意识却呆滞也缓慢了下来。是烧坏了脑袋。所以,三姨一天书都没有念过。在我不明就里笑她不会写字的时候,却触痛了她并不敏感的自尊。几年后,我上了小学,三姨也成了家。搬来和我住在一个大院里。我每天高兴的事就是放学回家,还能去三姨家吃饭,睡觉。年幼淘气的我终于吃亏了,一天被狗咬破了鼻子。我的第一反应没有跑回家,而是跑进三姨家里,去照镜子。当三姨看着我鼻子血流如注的时候,情绪激动的问我怎么了。我告诉她是被家里的狗咬了,她就冲出去了,之后就听到院里传来狗的惨叫声。等家里人给我包扎好鼻子的时候,三姨站在窗前还在不停咒骂着咬人的狗。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三姨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几年后,三姨离异。搬回了姥姥家住。几年里,舅舅姨姨家都各自有了小孩,三姨的工作就是把他们挨个哄大,像之前带我一样。我也在不断长大,见三姨的间隔越来越久。难得回到姥姥家吃饭,才能见三姨一面。饭后,她会把存了很久的水果拿给我吃,说:就等着你来了给你吃呢。存的久了,有些时候水果已经变质了。她还会悄不做声的倒一杯水给我,说:喝点水,嘴干的。在姥姥家,别人没有这般待遇。时间又过了多年。期间,三姨再婚,得一女儿,做了胆结石手术,患上了糖尿病。但是就对我而言,无论她经历了什么,只要我在,给我的一直是变质水果和一杯白水。看我吃水果喝水,她,会傻笑。前几日,一个噩耗传来,三姨经历了丧夫之痛。小妹又马上要考大学了,没办法让她知道。我不知道三姨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能想象的到她面无表情呆滞的坐着。她是在想着逝者?想着她自己的未来?还是在想着女儿的未来?
三姨,我想和你说,你还是那个剪发头牵着我手的十六七岁小姑娘,你还是那个背着我去逛公园的二十出头的姑娘,你还是那个和我分享你最爱玩具的傻姑娘。三姨,你一直都没有老,你笑起来还是像个孩子;三姨,岁月的磨难在你的憨笑声里不值一提;三姨,艰辛的过往在你的不思量中不着痕迹。
三姨,不管你多老,我多大,我一直是你的外甥不是吗。
胡同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剪发头姑娘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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