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堂姐没去读书后,那个9岁的我就一直巴巴地依赖着二姐,放学,上学总是走在她后面。
也经常去她教室等她。留堂听写时,她什么都不会,我也不顾老师就直接坐在她旁边,告诉她怎么写。我想讨好她。
我什么都不懂,但我希望二姐不要和堂姐那样,受人欺负。

从5年级开始,我们终于读同班,我第一次兴奋地去请求老师,我要和她坐同桌。
我把笔记给二姐抄,跟她讲阅读题,怎样快速地背诵课文......。
可她永远都会去等同学下课,去找她们一起上学。却很少和我多说一句话。
我总觉得和二姐之间有道无法逾越的沟,不自觉地隔开我们,可我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6年级时,第一次为了她,向老师发脾气。可也是仗着老师对我的喜欢,才敢那样做吧。
那天老师提出重选组长,我自然选我二姐。但在选票里,是我,二姐,男同学,三人票数差不多。
我自己放弃,把票给了二姐,但老师选了男同学。
我突然站了起来,力气大到站起的时候把椅子也弄翻。用力:扶起,放好,响彻教室的声音在我一通发泄下,更加乱响。
老师呆站在一旁,在她惊愕的眼皮底下,我流利地收拾课本,背起书包,一溜烟地逃课去了。
第二天上学,老师没说什么,宣布了二姐当组长。
喜不自胜.....

第二学期,大伯要二姐休学,去工厂打工。做羊毛机学徒。
半手工的羊毛机器上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色号的线,毎一根都有它的位置,每一根都需要先弯着腰排好。
那些线是我整个童年的阴影,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会拴在那些线上,只能24个小时不停地转,没有日与夜。

放学后,我一如既往,跟在二姐身旁,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走着走着,我的眼泪就掉下来。

她才13岁啊,去了工厂也只是个童工。

就要用那双小小的手扛起养家的重担,大人都去哪里了,有人告诉我吗?每个大人都在干什么呢?邻居家的姐姐也去当羊毛机童工,二姐也要去当童工。
我们女孩子的命,就是这样吗?
古老破败的墙壁永远残旧不堪,木板支起摇摇晃晃的床永远放着一张潮湿的棉被,单薄的衣裳即使过年也不会温暖。
这些不会说话,但它就在哪里告诉了我答案。我们改变不了命运,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女孩的命运是案板上鲜艳的猪肉,流着血水地被一片片切开。

我问二姐:再坚持一学期吧,把小学读完,好吗?
她满脸泪水。
我紧紧抱住了她,像抱住了自己的命运。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是她。

我们一起反抗,好吗?
我闯进了大伯家,拼命地说话,滔滔不绝。从哀求,生气到愤怒,直到自己也放声大哭。
二姐默默坐在一旁,低着头。
其实我们都明白,空荡荡的屋里也变不出学费,大伯当水泥工的手长出了泥藓也变不出学费。
我们只是想反抗一下,上天的不公。

第二个学期,二姐和我一起上学了。
我们的关系比以前好了些,但依然无话可说。
我们犹如被一根根钉子钉好的木偶,只要摆在位置上就好了。
小学结束后,二姐就去当了童工。
我哭了好几次。

上初中时,妈妈生病把家里的钱花光并且欠了一大笔债,没钱支付学费。
我和其他的学生坐在教室里,忐忑不安。老师在宽敞人声鼎沸的教室里问:谁没交学费。全班就我一个人在突然安静的空间里举起手,缓缓站了起来。
从那刻起,自卑的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而我,也终于认清,自己的命运。
也许我要做点什么?比如逃课,比如去爷爷恐怖的琴房看看,比如骑着老旧的自行车去城里走走......

第一次逃课,躺在空旷的草地上,和同学谈梦想,谈未来,或是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天空发呆。
同学说:我的梦想就是当个好妻子。
又说:苟富贵,勿相忘。并把这句话写在语文书本上。
这两句话也刻在了还能谈梦想的时光中,偶尔残喘想起。那个少女成了别人的妻子,藏在了手机打不通的号码里。

跑去爷爷恐怖的琴房,永远闷热昏暗。我总觉得里面躲着一个看不见又能窃视到我的灵魂,它一定也在看着我。
一页页的画像,一纸纸毛笔字,一架架当时说不出名字的乐器,我第一次好奇地拔动了那根弦......

和同学骑着自行车第一次进城,我们找了个中介,一人交了一百块钱。交完,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暑气直冒的地上,饥渴难耐,喉咙生出一堆堆烟火来。
回家,抱着焦急到处找人的父母大哭。
第二天,还能去上学。
......
有时我在想,那个年代的大人到底怎么了,拼命地生孩子,像生一个个只是被吃掉的鸡蛋。这些小孩才稍稍长大一点,就迫不及待地被吃掉了。

我也只是那个被吃掉的小孩,即使长大。

而大人也只是被命运吃掉的小孩,而已。

《余年》
时光在岁月长河里
不停地轮回
记忆在前世今生里
不停地交汇
漫漫星河醉
转眼间春去秋来雁儿已南飞
谁又能舍下和你这一生相随
在梦里转了千百回
看落花无言
流离中年复一年细数着余年
纵然是再不相见断了前缘
无悔无怨
潇潇红尘思念如从前
听晓月亦无眠
留一瓣温柔的心看顾着余年
纵然是跨过千山一路烽烟
你始终与我并肩

嘎吱嘎吱的竹榻声



前两天去单位的食堂打饭吃,走在单位院子后边的一条路上,就看到一个竹床摆在雨车棚下。

想起小时候睡在竹床上的样子,眼前熟悉的竹床,勾起我夏天忘不了的享乐。过去的夏天,白天回家就赖在竹床下乘凉,晚上就是睡在屋里屋外家里的竹床上。

陈田人都把竹床叫竹榻。夏天到了,小时候大热天没有电风扇,吃好晚饭以后,家里的电灯又不太亮,一家人都喜欢蹲在外面。住在槽门边老屋时,父母亲的西厢房还挂着成家时的旧蚊帐,奶奶和我还有妹妹弟弟睡的东厢房没有帐子。夜晚到来时,东厢房冬天是火房,通风透气差,夏天到来时尤其热。蚊虫更是一到晚上多,“嗡嗡”声不断。老屋堂前小,前后门都抵着人家墙壁,拉不起风,热得透不过来气。没有办法,父亲就把竹榻搬到老屋旁的晒场上。吃好晚饭后好长时间了,父亲去水泵房和怀沟边转转去看稻田水去了,母亲坐在晒场老屋边,摇起了自已白天戴的草帽扇子。原先摆在堂前的竹榻上睡一个人也觉热,变成放在晒场上我们几个孩子争着抢着在竹榻上睡,更觉热。挤在“嘎吱嘎吱”的竹榻上,夜晚,奶奶坐在我们旁边给我们摇着芭蕉扇,晒场上已渐渐没有别人家了。星星在惺忪地眨眼,月亮不知藏到哪块云里去了,朦胧的月色稀疏照向大地,有了一丝丝的凉意,墙角边蟋蟀的“啾啾”声清脆响来。母亲把妹妹弟弟帶家里睡去了,我一个人睡在竹榻上,仰着身,侧起身,竹榻都“嘎吱”“嘎吱”响着不停。身上身下什么东西也没有,只穿了一条短裤,四肢舒舒服服的放开着。奶奶还守在我的身边,给我摇着芭蕉扇,驱赶蚊虫,我又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再翻过身醒来时,光着的身子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了一件旧衣服。奶奶拿着毛巾正弓着背弯着腰,伴随着“嘎吱”“嘎吱”声,擦试我身下的竹榻,大概是我熟睡时身上淌下的汗水。

奶奶每天烧好晚饭锅以后,都准备给一个破脸盆里面,放上烧锅后没有烧完的柴禾炭头,再将晾干的艾草扎成的两小朵朵,放在火盆炭头上烟熏。借肋艾草散发出的特殊气味,从而将屋子里的蚊子熏跑,正好清除夏天天天房中产生的霉样气味。蚊子是熏跑了,但房间里的温度变得更高,到半夜了,水泵房没发电了,家家没有了灯光,天边的月亮也沉下山了,晒场上也没有人。漆黑的夜,奶奶陪我到半夜,父亲扎了泵(关水泵房流水)回来,奶奶喊我起来,让父亲把竹榻搬回家,放在老屋堂前左边,直接对着后门。经过奶奶的艾叶烟熏,蚊子早不知飞到八国里去了,老屋堂前还有淡淡的艾草香。下半夜睡在家中竹榻上,奶奶为我身下垫了一小块干毛巾,身上还是盖了一件旧衣服,又用父母亲的大衣服给我做了小忱头。在屋外晒场上睡了一个满身是汗的长觉后,白天又一天到晚的到处玩耍疯跑,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劲也没有了。一个人躺在竹榻上仰望着楼板,想着刚刚上楼才睡的奶奶,睁着眼难以入睡。父亲从怀沟里洗完澡回来,又是“嘎吱”“嘎吱”声,爬到竹榻的另一头睡下。我侧过身,靠在父亲下身大腿脚边。家里凉快了,父亲很快就睡着了,有了呼吸均匀的间隔声,母亲在西厢房轻轻地哼,像做事累了的声音也传过来。竹榻上小小的我,加了父亲上来,沉重了许多。我轻轻翻身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听到像之前一样竹榻的“嘎吱”“嘎吱”声了。

大学毕业成家以后,在研究所单位住的房子还是六十年代老房子,一件电器也没有。女儿是夏天出生,到第二年的夏天,电风扇还是买不起。奶奶到我身边带女儿,家里四个人挤在四十平米的房间里,晚上我们还是摇着芭蕉扇子和其它扇子过夏天。父亲看到我们这样,还是把家人喜欢的竹榻让我给带了下来。夏天的傍晚,天太热了,厨房的灯光微弱照向门外边,我们把竹榻搬到门口的梧桐树下。在屋里吃饭太热,搬来三个登子放在竹榻边,把妻子烧好的饭菜端来放在竹榻上一头,一家人就在外面竹榻周围吃了起来。乘着夜晚纳凉,我和妻子背靠着背在女儿的另一头,试着躺下来睡一会,但怎么也睡不着。那时开始创业刚刚开店,女儿还小,奶奶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摇着一把她带来的旧芭蕉扇子,周边都被旧布卷了整整一圈又一层,为睡在竹榻另一头的女儿赶蚊虫摇扇子。竹榻半夜搬回家,奶奶夏天就睡在竹榻上正好凉些过夜。冬天的夜里,由于夜晚女儿常常起夜,我和妻子睡在床上女儿身边。竹榻小,只好作为一张床,摆在中间的房间过道上又不挡路。冬天当作一张小小的床,上面辅些薄被旧衣服垫在下面,让奶奶过冬当作床辅。妻子白天开店累,我每次夜里起床抱着女儿下床,奶奶也都知道,也从竹榻上起身,“嘎吱”“嘎吱”声响起,奶奶都与我同起来,帮助我为女儿擦屁股换尿片。无论夏天冬天,都把竹榻上奶奶睡的辅盖拿走,又当成大板登我们自已坐或来人坐下来讲话。

结婚成家十年后,在研究所盖的一间有自家院子的新平房里,那时买不起空调,房间里开电风扇也还是吹不走热气。夏天到了,就把还是原来的竹榻放到院子里过夜。那时奶奶已经离开我们了,女儿读初中在外,还没到放暑假。每天天黑,在院子里潵透水,再把竹榻抬出来放在院中。我和妻子俩人忙好了洗黑白相片后,就睡在院中竹榻上。一人一头,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星星,一个人数着天上的星星,我们俩都睡不着觉,时常想起奶奶又谈起奶奶,想到外面读书的女儿,又想到带女儿长大的奶奶。我和妻子翻来覆去,竹榻“嘎吱”“嘎吱”声一来二去,不绝于耳,在院子里不断响起。只是到了新世纪开始,我和妻子在街上买下店面,又买下上面自己家的商品房以后,家里安上叁台空调,才把竹榻送回陈田老家,只是那时,父亲也已经离开我们了。

小时候的竹榻是我温馨的床间,嘎吱声声慢,竹榻呦呦长,竹榻伴随着我的童年少年成年。奶奶坐在竹榻边给我摇着芭蕉扇,我在竹榻上做过很多的梦。竹榻也是我的惆怅,在竹榻上留住很多的沧凉和辛酸,那是四时的磨难,是时光的荏苒,是岁月的彷徨,但竹榻留给我的世界却是历经沧桑后的幸福。今天又看到竹榻,虽没有近距离的接触它,但“嘎吱”“嘎吱”声永久留在我心里,心存对竹榻的情感不会远去,依然在我走过它时感动我,带我重回到过往夏日的凉快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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