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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flower 64

220810

我为人师的短暂时间,接触了不少孩子,或直率或羞涩,或纯善或至恶,但只有一个孩子让我十分偏爱。

我的偏爱并不是因为她弹琴多认真努力,更不是因为她的长相,实话说她真的不算长相讨喜的孩子。单眼皮肿眼泡,薄薄嘴唇,小巧的还有点塌,头发总是被妈妈扎的很紧,额头和耳边永远散着碎发。

授人以渔,本就是一件严肃的事,更何况面对的是孩子。我又是个较真的人,平时对孩子们的要求总是很严格。可我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到不顾别人反对,坚持要把她挂在门口海报。喜欢到只要是她一个人的小课,我都会把她送到楼下,带她去超市买零食。

我对她的喜欢源自她的性格。很神奇!一个不满八岁的小女孩可以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爱憎分明。

她和其他小朋友的交流都很有趣,比如:她在别人没经过允许动她谱子时候,就瞪着小眼睛一本正经的告诉那个人,你这样是不对的!再有下一次我真的要生气的!再比如:有人下课时候帮她搬了椅子,会跳着脚抱住那个人说,你对我可真好!真真可爱!她总是能在情绪到来的前一刻告诉你她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

某种意义上,我和她是同一种人,要用亲密的话语和肢体接触表达自己的喜欢,对开心和爱的人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很懂我对她单独的偏爱,上小课时常对我撒娇叫累,嚷嚷着不摸摸头的话真的是弹不下去了呢。她经常趴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确认只有我一个人在就拿着薯条进来问我要不要吃。

她会拿着自己的手表和我的手机问我可不可以一起合照。她会在十多个小朋友前说要让我当她的男朋友。会当着妈妈的面搂着我的脖子说老师我喜欢你。会在我送她下楼的时候很自然的握住我的手指,小声问我,你说我这样像不像你女儿?会在下电梯时候不管身边多少人用两只小手对我比心,大喊:爱你哦!明天见!

她还会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告诉我:我爸爸不会送我来的,我没有爸爸的,只有叔叔。

八月三号星期三,暑期集训班结束的第五天,也是七夕的前一天,孩子们要陆续来录制两首考级曲目。

那天我因为一些私事很烦躁,精神有些溃散,大概下午两点时候她到了。

从见她到进教室我对她说过的话,只有 坐好;准备;开始;停;重来。当重复到第六遍开始的时候,对面却并没有传来该有的琴声,瞬间我火气上来了。

“老师你是今天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了吗?”就在我刚要起身发火的时候,她在对面先和我说了话。

“没有。”她突来的问题让我一时语塞,只能敷衍。

“怎么了?”我控制了下情绪又补了一句

“真的吗?你平时对我不是这样的。”她的语气里透露着小心翼翼。

“嗯?什么意思?”我还是低头翻着谱子没有看她。

“今天我和你打招呼你没有理我,我平时和你说话你都会蹲下来在我身边听我讲话的。”

她嘟囔着讲完这句话后我心里一阵酸楚。

教室安静了,只剩下我面前支架上的手机还在继续录制。

安静只停留了几秒,她接下来的每个字语气都在颤抖。

“我感觉你很难过,你这样对我我也很难过,但是,你很难过这件事更让我难过。”

我合上了手里的谱子微微抬头,看见面前手机屏幕里的她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双脚內八不安分的抖动,右手戴着义甲的大指在死死按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感觉要随时嵌进肉里。我没敢再继续抬头,怕看到她的眼睛。

我好难过,我明白我伤害到她了,她是一个孩子,但也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是和我一样对等的存在。她每天都在表达着对我的爱,我却只因为自己的心情不悦用这样恶劣的态度伤害了一个爱我的人。真他妈可恶啊!

我长吁了一口气。

“对不起,是老师的错,但老师并不是因为你哦,今天录视频的小朋友太多,每个都很马虎,让我有点生气。”

我不清楚这算不算善意的谎言,但小孩子的世界做错事就是要道歉的。

“真的吗?那我这次一定会好好表现得!我可从来不马虎!”

我抬起了头。她撅着嘴还向我挑了挑眉一脸傲娇,双手做好架势放在琴面象征性的拨了两下弦。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音,真真讨人喜欢,是不是这么好哄的只有小孩子啊?她就像根细针挑破了我肩膀上的壳,心情的阴郁被这朵还在润土里的小太阳花一扫而空。

“那你准备好了吗?这次再不过我真的要揍你了哦。”我恢复了往常和她的态度。

“放心吧老师!这次绝对没问题,我这么棒!”

“等一下!还有件事!”

“吃糖?喝水?上厕所?还是要一边吃糖一边上厕所?” 我一边从口袋里掏糖一边问她。

“老师,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知道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小心我告诉你妈妈你早恋啊。”

“怎么没有?我今天还向妈妈要了钱准备买礼物呢。”

“哦?小小年纪你不学好啊。”我和她打趣。

“我喜欢我们副班长,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我感觉他喜欢的是班长。”

我收起了和她玩笑的态度,我明白这不是孩童间的玩笑,人没有权利去嘲笑讥讽别人真诚的爱。我对她来说应该算是特别的人,她这样敏感的孩子,我的每句回答都要慎重。

“怎么会感觉不到他喜不喜欢你呢?他有没有在你值日的时候帮助过你呢?你在做早操或者体育课偷偷看向他的时候有没有对视过呢?你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的好朋友们有没有对你一脸坏笑?”

我思考片刻,问了她这几个问题。

“没有过,班里同学都知道我喜欢他,还总起哄。嗯…我感觉他好像还是有点喜欢我的。但是呢,他从来不和我主动说话,对我爱理不理的。”

“天啊!怪不得他只能当副的,他可真是个坏人,你有没有想过你感知到的那所谓的一点点,是源自于你自身。真喜欢一个人,言行举止都不会骗人的,他没有勇气承认你对他的喜欢,还随便浪费你对他的喜欢,这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你说对吗王语桐?”

我把语速放缓,尽量用最简洁且她能理解的词汇留给她思考的时间。

“好像明白了,那老师你说人会喜欢两个人吗?”

她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又问我。

“你记住哈王语桐,喜欢分很多种程度,但是很喜欢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只能有一位。”

“我明白了老师,他不是我很喜欢的人,我很喜欢的人也会勇敢喜欢我是不是?”

“……算了,你只要知道喜欢这样的他是件不对的事就可以了。”

有点无奈,可能我还是把她想的太聪明了。

互相救赎的对话三三两两结束后,视频录制的很成功。她像往常一样牵着我的手,我像往常一样把她送到楼下。

回到办公室发现我的桌子上多了一杯瓶装的咖啡,拿在手里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舍得打开。

“那老师你现在有很喜欢的人吗?”

“你猜?”

“不会就是我吧?”

这是我们分开前的最后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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