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要一份完满的爱情,我也不例外。

但是很久以后我想明白,比起天作之合,相濡以沫,我心中最功德圆满的爱情,是有你的爱情。

我不怕爱你太早,我会伴你终老。



李泰容系好警察制服上的最后一颗纽扣,安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男孩的脸年青而又干净,合身的制服衬地身形越发锋利瘦削。眼底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憔悴,他忙冲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训练已久的标准微笑。

没意思,他想。在外人看来多么光鲜亮丽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模具生产出来的东西。

门外有女孩子叽叽喳喳的闲聊声,从几个沙沙的词语就判断得出她们在讨论什么。那是如今最具有话题性的演员,都不用额外做什么,动动手指发条微博就能引起一场粉丝的狂欢,更何况,他的新电影才刚刚上映呢。

李泰容回头看向门上不知何时被贴上去的那演员的海报,那人对着镜头露出最合乎标准的笑容,眼底有长开的韵味又不显强势,周身都散发出一股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荷尔蒙。

那是他的少年。

李泰容想,究竟是什么让那些年青的女孩子如此对一个人疯狂呢?他在聚光灯下,你们在阴影中,他不会为你们回头,不会属于你们,甚至永远都看不到你们。

他手放在门把上,金属做的门把泛着微微的凉意,他再次将视线移向海报中的男孩。

也看不见他。

已经好几年了,没什么看不开的。李泰容最擅长自我安慰,各自无恙就是最令人满意的结局,他想得通,也过得很好。于是他一把拉开门走了出去,听见门被扣上的吧嗒一响,留他的少年在身后,依旧以最温柔的视线,注视着空旷的房间。

这一趟航班的乘客并不多,头等舱更是稀稀拉拉。李泰容推着餐车,像往常那样和蔼可亲地为每一位乘客提供最佳的服务。走到第三排,刚叫了一声“先生”,才发现对方像是在睡觉的样子。以及其慵懒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浅蓝色的西装下一条休闲的牛仔裤,手指洁白细长,松松地握着手机垂在一边。大概是怕被打扰,棒球帽盖在脸上,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李泰叶氏别了脸,正要继续往前走,却突然被人拽住了手腕。

有些吃惊地回头,果然是那位年轻的乘客,脸上的棒球帽轻轻滑落,露出秀气的鼻骨和一双多情的桃花眼。

接着就是男生暗哑澄澈的声音:“泰容哥,好久不见。”

李泰容就在这一瞬间僵在原地,窗外艳阳高照,日光眺眺,往事涌上心头,在兵荒马乱中散了一地。

1



认识董思成的时候他才16岁。那时的他还是短短的头发,黑眼明明,锁骨宛然,晕呼呼的宛如一头初生的小兽。

李泰容把什么都记得可信,唯独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跟他熟络起来的。毕竟董思成是在异国打拼的外乡人,而他是土生土长的韩国人,对身边的一切也更熟悉,大概就是看那个小小的少年总是在面对别人连珠炮似的韩语时不知所措的样子实在太可怜又太可爱了吧,所以才选择了主动接近他,帮助他。

逐渐对所有人都敝开心扉的董思成很快便展现出了他真实的一面。17岁的小少年身高直指一米八,见了他还会拍拍他的肩膀说“哥我都快比你高了哦”。

还记得两人有过一次单车旅行。说是旅行但就是两人各骑一辆单车在江边浪。

那会儿的天还没有黑透,夕阳染地整个城市色彩分明,影影重重地。

董思成穿了一件没任何装饰的白衬衣,他本就长得古典,白衣黑裤再加上脚踏单车,还颇有几分老旧电影的味道。时而有风吹过,衬衣胀满了风,趁着少年飞扬的发丝,使他整个人都像是一只气体行星里最好看的精灵。

他骑得不疾不徐,两人一路无话。天边有海鸥飞过,一个短发女孩心事重重的坐在台阶上,一手夹着烟,目光在袅袅的烟雾后显得越发幽远。

李泰容心想,这真是美得不可思议的记忆。可是如今这些美妙都已经被时光一点一点掰碎,扔在岁月的长河中,一去不复返。


好不容易恢复镇定的李泰容不动神色挣开董思成的手:“你怎么会在这里,大明星?”

没什么隔阂,也不存在矛盾,当初只不过是董思成被来艺校招演员的导演挑走,从此两人的路就开始各自延伸。他有时候觉得有些生气,气他一举成名后就慢慢和自己失去了联系,但看着新闻中他连轴转的日程表,饭拍里修图也挡不住的苍白神色,他就一点气也没有了。成名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能舍弃一个普通年轻男孩应该享受的一切安逸,更何况是他李泰容呢。

“难得放假。”董思成坐直了身子,笑意盈盈看着他,“航班结束后约个饭吧,泰容哥。”

生命中总会有那么几个镜头让你永生难以忘怀,撞邪的是,李泰容记忆里少有的这么几个时刻都是与董思成有关。

“行啊。”他的嘴巴已经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决定。然后就看这个电视里阳光洒脱的大明星笑弯了眼睛。

他丢下一句“我先去忙了”后,转身就走。不过就是一起吃顿饭,挺多年的交情了,自己又不是情感冷漠的人。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敢面对他,那是女孩子干的事。李泰容安慰着自己,有点儿焦虑地等待着飞机到达目的地。

沿海城市,下了飞机,就有阵阵海风吹来。从海洋上跋涉来的风暖暖地湿润,天蓝的快要滴出水来。这样一个温存芬芳的午后,正适合去见喜欢的人。

为了避开眼尖的粉丝,两人来了一家高档西餐厅。李泰容不是很喜欢这种富丽堂皇到冷漠的地方,一个人住久了,反而更贪恋小餐馆炒菜味道弥漫出的烟火气。坐在董思成对面,看他点了菜,用疏离又礼貌的口气跟侍者讲着话,他觉得他变了好多,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小少年,尽管还没进行什么实质性的交流,他也能感觉到如今的董思成生活算是春风得意,且能做到反应灵敏,处事圆滑。他不喜欢这样的董思成,过分礼貌过分周全,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以一副主导者的姿态掌握着两人的关系。他突然后悔起答应了他的约饭,搞得自己还没开口说几句话就平白无故落了个郁郁寡欢。

等侍者拿了菜单离开,董思成双手手指交叉放在桌上,再抬眼看向对面时,才后知后觉感到了窘迫,因为李泰容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和记忆里那个会对自己笑得无比宠溺的泰容哥有天壤之别。

他索性略略向前倾了脖颈,问道:“最近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啊?”

李泰容抬了眼,少年曾经宠溺的线条变得有了棱角,可看他纤细的脖颈带着谨小慎微的试探,眼神里又是一如当年的小心翼翼,他才意识到,原来无论一个人怎么变,有些痕迹还是掩盖不住的,董思成,你那年少时的眼睛,从未变了模样。

他说:“我挺好的,你呢,当明星一定很累吧?”

“还行,反正是自己选择的路嘛,累倒还是其次。”他喝了口水,“几乎没有隐私的生活和一部分少女过激的行为让我觉得无比令人恐怖,更可怕的是你要像神仙一样不能犯错,因为你的一点小小的过错,哪怕是你孩童时期的失误,都有可能被扒出来成为人们黑你的谈资。”

他说着不自觉地瘪了瘪嘴,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鸽。李泰容逼迫自己把视线从他被光线笼得毛茸茸的脑袋上移开,否则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像当初那样,一把把他扯过来呼噜毛。

而董思成似乎并未注意到对方内心的暗流涌动,自顾自说下去:“当演员可没劲了,我上次拍那部民国剧,入戏太深,拍完好无缺久都还是觉得抑郁,感觉我不再是董思成而是剧里的那个角色。导演还说我这是天赋…正因为这样我塑造的角色才深入人心,可天知道我并不是很想要这种天赋啊。”

李泰容心想,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董思成这聊天时永远让别人不知如何接话的本事依旧登峰造极,他思忖了一下,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握紧了手里的玻璃杯,竭力做出一副倾听者的姿态,等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这样冷了场。

两人阿三睁小眼了半天,谁都没再说一句话,直到侍者把餐饭送上来,才缓解了一下莫名的尴尬气氛。

一顿饭吃得十分恬淡,中途两人也只是瞎扯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

用餐结束,李泰容看时间也尚早,问道:“酒店订好了吗?”

董思成点了点点头:“就在附近,过个马路就到了。”

“行,今天过得挺开心的,你要休假就好好休息吧,我也回家了。”站在餐厅门外,李泰容打起精神和董思成握了握手,算是道别。

董思成却没动: “泰容哥,把你手机号给我吧,我最近会一直在首尔,也没多少事,你刚结束的航班,应该也有几天空闲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走走。反正我主要在中国活动,也不太担心会在这里被粉丝认出来。”

他的话委实是毫无破绽,李泰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摸了一张名片,塞到他手里。

这么多年了,果然也是只有你,才能让我心动。

2



董思成呈大字躺在酒店床上,回想了一下刚才的经历,激动地手心都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计划才开始了第一步,还算成功。可是李泰容过分的疏离不禁让他有些望而却步。

董思成,是你先离开的。他对自己说,没多少好抱怨。于是他翻个身,拨通了好友钱锟的电话。

“怎么样,成功吗?”对方温润的声线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挺不错,一副懒得搭理我的样子,我不禁产生了怀疑,泰容哥不会是直的吧?”

钱锟:“……”

“把直男掰弯应当不难,你肯定有办法,快,支援我。”

钱锟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都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荒诞,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是,太简单了,我这就去给他下个蛊。”

……

董思成啪地挂掉了电话。



那天天气很好,白花花的阳光廉价又狂妄。董思成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学校,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韩语,局促不安地面对着来自陌生同学的不友好。

几位狂妄自大的学校杠把子,对中国来的留学生大抵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加上这位清秀的小男生又连话都说不清楚,免不了就成为新一轮受欺负的对象。

放学被堵在教室门口的时候,董思成其实并没有听明白那些男生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这让他愈发感到尴尬,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就在他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想要离开的时候,一个男生却已经走了过来: “你们以后稍微省点事吧,永远只能拿比你们弱小的人开刀,挺让人瞧不起。”男生似乎在这群人中很有威信,几个小混混竟真的闭了嘴,狠狠瞪了他一眼便离开。

“我叫李泰容。”

董思成看向他,挺拔帅气的一张脸,高挺俊朗的鼻梁衬着锋利的下颚线,眼睛是男孩子少有的温柔。

董思成在进入娱乐圈后,常常会想起那个眼神。轻柔缱绻又缠绵,丝丝缕缕萦绕在他的手腕上他的脖颈间,陪伴他度过无数个机械的日日夜夜。他想自己当初一定是太年少,才不懂这眼神的含义。直到后来他在泥泞里摸打滚爬多年,才发现再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李泰容是宠溺的,如四月清风;他是清爽的,如夏日溪流。

仔细想想,他们真是绝配。


李泰容从层层叠叠的梦境中醒来时,感到一阵如释重负的解脱。已经十一点多了。昨天和董思成意外事件的会面毫不留情就将他这么多年来的伪装击地溃不成军,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都生活在蜗牛的壳里,他本身依旧脆弱。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打开冰箱强迫自己喝下一盒牛奶后,就又倒在了沙发上。

但是手机铃声恰时响起,没有给他放松的机会。

“泰容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他不由自主就要拒绝:“不了,我午饭已经做好了,下次吧。”

“那我来你家吃!”

“……什么地方见?

董思成住的酒店离他家有点远,李泰容想了好久却是决定开车去接他。

车在这所经济适用型酒店门口刚停下来,董思成就欢呼着冲了过来,他就穿一件简答的白色T恤,风吹地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男孩诱人的身体线条,眼底的雀跃清晰可见,恍惚间就与多年前那个迎风奔跑的少年重合在一起,李泰容看的出了神,实在没有办法将这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和那个穿着高级定制西服在戛纳电影节对着镁光灯露出得体微笑的大明星联系在一起。

“我们去哪儿吃?”董思成刚在副驾驶坐定就急不可耐问道。李泰请靖想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多年的习惯让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带你去吃我们经常去的那家。”说完又迅速后悔,“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的口味还没变的话。”

“没变,没变!”董思成笑得一脸谦恭。

车厢这种窄小的空间,对于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人来说,最是能营造暧昧的气氛。李泰容一脸冷漠却透过后视镜把垂着眼不说话的男孩子打量了个遍,从浓密的睫毛到纤细的鼻骨。身上不知喷了什么牌子的香水,淡淡地与他自己身上的薄荷味融合交缠在一起,都说桃花眼的男人多情,一个眼神都是情波流转,李泰容再瞄一眼身边的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只觉得有些头晕。

好在董思成像是也在想心事,视线不聚焦地停留在雨刷上,重重叠叠,并未注意到李泰容情绪的波涛汹涌。

两人一路无话。

那家两人曾经常去的中餐馆居然还在那儿,除了店面有所扩大以外,并没有大的变化。李泰容也说不上这是不幸还是不幸,董思成离开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恰当点了几个菜,董思成坚持要了几瓶啤酒。

“你以前不喝酒啊。”李泰容淡淡地说。“混那个圈子,不会喝酒能行吗?”董思成说得无心,李泰容却有点不踏实。他每每提醒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却无可避免地会为他每一点细微的成长而心疼。他觉得董思成是自己绑在儿童安全座椅上长大的小孩。以前学校里总有人开玩笑地称他为“李泰容家的思成”,尽管董思成对这一称呼表示极大的愤懑,这和“小新家的小白”有什么区别!他是一个人,又不是一只汪。但是,毋庸置疑。

他是他的少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过去的回想,现在的生活,七七八八的也闲扯了好久。

一顿午饭两人愣是坐到了天色渐黑,董思成悄悄捅了捅李泰容的胳膊,说:“老板用不和善的眼神看我们好久了。”

李泰容第一次由衷地露出笑容:“那我们走吧。”于是两人赶在老板下逐客令之前匆匆离开,即使如此还是承受了他毫不客气的几刀白眼。

他开车立即把董思成送到酒店门口:“今天就这样了,你喝了酒,早点休息。”

他明明就一直觉得自己是单方面暗恋,但看董思成看向他的眼神,和一次次欲言又止的小动作让他有些心慌意乱。李泰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些什么,但就是觉得董思成有话想对他说。

理智告诉他,无论是什么话,都不听为妙。

董思成下了车,李泰容松了口气,招招手正欲关上车窗,却被对方一声软绵绵的“泰容哥”叫的停了动作。

“其实我这次休假,是专门来找你的。”

“泰容哥,我喜欢你。”

李泰容猛地扭头看去,看到他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看到夜色沉沉,看到街边路灯上扑火的飞蛾,看到百里之外波涛汹涌的江水,看到万里之外巍峨不倒的泰山。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和他在夜色中对视半晌。

“思成啊。”这是他们这次见面后他第一次这么叫他,“这么久了我还没想到你长大了些,看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莽莽撞撞。

“我不知道你这次敢贸然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是因为你知道我也喜欢你,还是说你真的就无惧。但是有句俗套的话我不得不说,喜欢不代表一切,你现在的身份,哪怕我是个女的都得考虑很多。何况我本身也有好多顾虑。

“小孩儿,无所顾虑的勇气只能让你头破血流,我们就这样挺好的,不要更进一步了,这样至少以后回忆起来,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还是美妙的。”

说完后李泰容也没给董思成回复的余地,快速就发动了汽车。

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董思成突来的告白做出反应,并说了如此理性的一段话的?大概是自己一个人在遥遥无期的单向暗恋中待地太久,以至于有点麻木吧。

也许是他自己也不肯去承受他人的目光,也许是他对董思成的爱没有信心。毕竟他还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小小的少年,他究竟为自己的行为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谁都不好说。


董思成来到酒店后在床上捂着脸翻滚了好半天,才给钱锟打了个电话。

“啥?你这么快就说了?!”钱锟被气得连方言都飙了出来。他想尽办法给董思成出主意,两人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最终都毁在了这家伙突如其来的冲动上。

“我细细想想也没什么啊。”董思成无辜摊手,“至少他说他也喜欢我了啊。”

“所以呢?”

“所以我还是挺开心啊。”

钱锟:“……”

“你懂什么!”董思成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容我再挖空心思思考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是啊,绞尽你的脑汁吧,那只需要两秒钟。”钱锟全然不能掩饰自己的挖苦,甩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就挂断了电话。

董思成耸肩,他没觉得自己做错。钱锟出的主意是很高明,一步步的试探,谨慎小心的靠近,理智来看,像是最佳方法。可他还是选择早早地就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的爱是如此迫不及待。

3



李泰容稀里糊涂回到家后,倒头便睡。疲累的大脑不适合再思考任何问题。他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可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饮鸠止渴。

连梦境里都是小少年笑得弯弯的眉眼。

然而在那之后董思成就再没来找过他。李泰容随意浏览了一下网页,就得知他提前回国的消息,尽管是非官方日程,但没什么能瞒得过号称FBI的粉丝们。

李泰容看着饭拍视频里的男孩子又换上那特有的轻柔又得体的微笑,明明最是和煦又偏带着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女孩子们的尖叫声依旧能震破耳膜,周身几位尽职尽责的所谓前线扛着单反一阵狂拍,过不久就能将一张张好看的预览发布到微博上引起一场粉丝的狂欢。

李泰容心想自己终究是和董思成越走越远了,他有了全新的生活,最佳的事业,甚至很快也会有新的爱人。而他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能陪着他在河边放河灯,看烟花的稚气少年了。那时候他们的世界多么小,最大的烦心事也不过是解不出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

如果不是自己还坚持着没有忘记的话,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原来分文不值。

李泰容笑自己的小气,是自己亲口让他离开,又会为他竟真的没有一点点坚持赶到落寞。

这天天气不好,天空暗暗沉沉,风雨欲来。

李泰容在休息室穿起了制服,还在思忖这个天气会不会误了航班的时候,被一声惊叫吓得一个激灵。

发出惊叫声的是最近新来的一个空姐,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没完全褪去小女孩的那点咋咋呼呼,叫完以后意识到失态,才赶忙难为情地捂住了嘴。

她扬了扬手机:“是这样,董思成你们知道吧?就是中国那个演员,我的天呐我不敢相信……”“他怎么了怎么了?”一群女孩子围上去,旅途的枯燥乏味使得八卦成为这些年青女孩子闲时唯一的放松方式,即使不是他的粉丝也忍不住想听听是什么新闻这么具有爆炸性。

李泰容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和另几位空少聊着天,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与董思成相关的字眼。

是他被拍到有女友了?官方恋情了?最夸张也不过就是他宣布要结婚了吧。李泰容就这么想着,下一秒却知道自己错得彻底。

没有最夸张,只有更夸张。

“居然能公开表明自己是个同……还有喜欢的人……我去他是要亲手葬送自己的星途吗?” “太有个性了吧!我觉得很拉风啊对粉丝超负责,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明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们后面又说了很多很多,李泰容却觉着自己成了一个聋子。

浑浑噩噩结束这一趟航班,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外面正巧下起瓢泼大雨。

最近这段时间李泰容一直都刻意回避着有关董思成的一切,恨不得把自己家wifi都断了。而今晚,他还是蜷在沙发上,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董思成三个字。相关信息最上面的一条就是浠鸿璐的几个字“人气小生董思成公开出柜”,他点开他在发布会的视频,网速不知什么毛病,迟迟加载不出来,李泰容呆呆地盯着视频加载的圆圈转啊转,下一秒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有心思来这里串门?

他迟疑着拉开一条门缝,而后在一声惊雷中捂着嘴叫出了声。

他看到他的少年站在门外,头发被风吹地全部倒向了一边,行李箱湿漉漉地溅满了雨水,冲他叫道:“泰容哥,我被我爸妈赶出来了!”

李泰容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何能用如此欢脱的口气说出这样悲伤的消息,一时也语塞,两人在门口僵持着,董思成才又开了口:“说出来你怕是不信,反正我家现在被各路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我爸妈也气得打电话跟我说没有我这个儿子,还好我机智勇敢,一张飞机票就飞来了这里。”他说得相当自然,比这更自然的踏进房门的脚步,“没办法,你只能收留我了。”

李泰容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只得跟在后面把他的行李箱也拎了进来。

两人坐在沙发上,董思成的嘴一刻也闲不住:“你看新闻了吗?我猜你知道了!没错,我就是这么做了。我可是想了好久的,我觉得没有什么比跟你在一起更关键,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自我,都没考虑你的感受,但是没办法,不骗你,我这可是深思熟虑以后做出来的决定!”

……深思熟虑个鬼!

李泰容发觉虽然他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却没有一刻敢直视自己的眼睛。

“思成啊。”他说,董思成看向他,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就这样短兵相接,李泰容嘴角弯起一个笑容,侧身轻轻揽过他的肩,“你真勇敢的。”

董思成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防止了自己哭出声。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一点也不坚强,这几天来,面对记者疯狂的镜头的时候,面对至亲的质疑和不理解的时候,给我力量的,都是你那天轻飘飘的一句我也喜欢你。

他断了自己所有的后路,没有给自己和李泰容留一点余地。他的爱太过横冲,除了李泰容,再没人消受的起了。

董思成,我还是很喜欢你,像星辰与大海相隔的距离,矢志不渝。

李泰容,我也很喜欢你,像诗人执着于沧海桑田,不远千里。


重逢的欢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担忧。一个正当红的明星,在电影刚刚上映没多久的时候专程开个发布会宣布自己有喜欢的人,还是个男人……

“说吧,后续你打算如何收场?”李泰容给他倒了杯水。

“没什好收的。”董思成说,“等风头过去了,回去,退出娱乐圈,就这么着呗,你有那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摆平我们爸妈。”

“你别胡闹。”李泰容急了,“你干吗这么毁你前途?你几岁?”

“就因为长大了才明白什么对于我更有价值。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知道这条路不好走,没点孤注一掷的勇气,怎么敢轻易做出决定呢。”

他的态度依旧满不在乎,皇上不急太监急,李泰容烦燥地抓了抓头发:“得了,你去先去洗个澡吧。”

“我们一起洗吗哥!”

“我已经洗过了!”李泰容怒不可遏地把一条新毛巾扔在他脑袋上,转身就进了书房。

等半小时后,听浴室哗啦哗啦的水声消失了,他才又出去。

然后就看见董思成十分不见外地坐在自己卧室床上。腰里就系了一条浴巾,露出一截光滑纤细的小腿,整个人都因为水汽的关系变得湿漉漉又毛茸茸,一脸纯洁地看着自己,还状似有意无意地舔了舔嘴唇。

李泰容转身就走:“我去客厅睡。”

董思成:“……”

“我的天呢你不性冷淡吧哥!!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生物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因此在接下来这段日子,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无论如何,李泰容还得正常工作,不能天天做饭给董思成吃。对外卖怒火攻心的董思成终于良心发现开始自己学习做饭。

第一次把自己好不容易鼓捣出来的玩意摆放在李泰容面前的时候,他自己都心虚。颤颤巍巍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咽下第一口菜,董思成问道:“味道怎么样啊?”

李泰容摆摆手:“不可描述。”

“……我知道不好吃。”

“没事,我就好这一口。”

董思成:“……”

然而李泰容很快就为自己这句话付出了代价。许是受到了他的鼓励,董思成对做饭的兴趣与日俱增,每次他回家都能吃到这种不可描述的饭菜。就比如今天,他眼看着董思成把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摆在桌上,惨绿色的汤汁昭示着凌冽的杀气。

李泰容尝了一口,再一次放弃了去猜这道菜配方的尝试,虽然每次看起来颜色都差不多,但事实上就口味而言,每次都有新欣喜,每次都有大彩蛋,比人生更加不可预料。

就在他怒力隐藏自己呲牙咧嘴的表情时,突然注意到,餐厅柜子上的一个插座那里,董思成的手机正在充电。他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

自从来到他家后,董思成再没用过一次他自己的手机,他一直在刻意逃避各路媒体,朋友,甚至是自己爸妈的联系。

董思成注意到李泰容目光的停留处,摊摊手:“消失了快二十天了,再这样下去就太不负责了。得和爸妈说一声。”

李泰容搁下筷子,严肃认真地看着他:“你回国吧,回去到你爸妈面前,好好地道歉,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我不去。”董思成迅速摇头,“我可以打电话给他们,解释可信。但是我不回去。”

“为什么。”

董思成没说话的。他不敢说,以自己爸爸的个性,他捅了这么大一娄子,真要回去,就不一定回得来了。

“你还记得高中时候我们学校操场边有棵会开花的树吗?”李泰容忽然间问道。

“什么?”

李泰容自顾自往下说:“你说那是梨花,我不信,就去查了查。果然非是梨花,是琼花。传说中国古代有个皇帝,为了看琼花专门开通了一条运河,因为扬州人都说,琼花离开了扬州就不能存活。

“结果你看,它远比人们想象的坚强。”

董思成盯着他愣了半晌后,笑出声来:“泰容哥,你说话的越来越文绉绉了!”

“你回去吧,除非等了一星期你还没联系我,那我就去找你。”李泰容说。

“好,那你得先给我一个kiss。”董思成说着就雀跃着凑了上去,却被李泰容一根异军突起的手指堵在了半路。

“你干嘛啦?”董思成委屈。

李泰容笑得狡黠:“等你回来。”

“……你这人真烦!”


这天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澄净如洗,李泰容正准备登机,就感到盛夏温柔又馥郁的微风吹拂在自己脸上,他微微一笑。

这是第五天。

大概这天既不是假期也不是周末,这班飞机的乘客不多。李泰容活动了一下手腕,就推着餐车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来到头等舱,餐车在一位年青乘客的座位旁停下来,“先生您好,请问——”

后半句话愣是卡在喉咙里,李泰容看着帽檐下隐约可见的那双桃花眼,诧异地说不出话来。

“我等不及一个星期,因此提前来了!我们下了飞机就回家吧?”董思成抿着嘴笑,“你还欠我一个——”

“好了我知道了!”李泰容赶忙张口阻止这小孩再说出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来。推着餐车再往前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那就等着今晚加倍还给你吧。”

董思成分明看到他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叮”地闪出一颗贪婪的星星,他把帽子扣在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唇间汹涌的笑意。



爱让人变得顾虑也让人变得坚强。我们都长大了,世界变了样,我们也不再是当初的彼此。但是至少有一样东西是和岁月无关的,那就是你给我的爱。当爱情承载了我们的勇气,我们的每一个选择,甚至我们的人生和存在的意义,那就再也不是风花雪月可以描述的东西。不可说,不可弃。

我将一直爱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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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的少年。李泰容回头看向门上不知何时被贴上去的那演员的海报,那人对着镜头露出最合乎标准的笑容,眼底有长开的韵味又不显强势,周身都散发出一股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荷尔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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