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记者手记# 】#一个年轻人和村庄的决裂# 陈昌雨控诉父亲纵火烧死母亲、要求判他死刑的事情，是桩旧案，发生在一年半前。今年来，在陈昌雨的努力下，案件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我们才得以知晓背后的来龙去脉。记者吴淑斌在深入报道了这一案件之后，分享了她在采访中写下的手记：
「整件事情里最打动我的，是陈昌雨本人。他就像一株从石缝里生长出来的小草，生活如此艰难，还是在努力。我去到他租住的小屋子时，着实被里面的干净整洁惊到了：零食要整齐地码在架子上，吃完饭要立刻擦桌子拖地，两个空酒瓶插着绿植，房间里还有个小鱼缸。
个体的命运和苦难总是让人动容。稿件发出后，还有不少人托我给陈昌雨转点钱，他都拒绝了，“现在有工作，自己也有点经济来源，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陈昌雨从来不说生活“苦”，只有一次，我们在约采访时间时，他提了一句，“9点下班后也可以，反正我每天都失眠，睡不了几个小时。”回去路上，他还问我，了不了解美团的兼职骑手，他想以后能去送外卖。我问他，“你每天加班到9点，哪里还有时间啊？”他反而很开心地说，过了这段调休期，就能六七点下班，晚上有时间跑外卖了。
一个原生家庭这么糟糕的孩子，为什么能成长得内心健康、强大？后来我想，大概正是因为父亲在他的童年里是缺失的。和母亲禹秀英生活在一起，除了贫穷一些，他反而得到了许多关爱。
但在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里，那些最靠近这家人的村民，态度却模糊不清。他们对陈昌雨“曝光家丑”的行为十分不满，把父亲陈继卫告上法庭更是“绝情”。谈起禹秀英，有人说她“总往外跑、干活不多”。不过人们对陈继卫的评价倒是不错，即便他有过两次入狱经历，那都不是发生在本村，好歹“他还给家里盖了房子”。
刚接触这个案子时，我的脑子里浮现出藏族姑娘拉姆被前夫唐路烧死一事。两件事情太相似了：家庭内隐蔽的暴力，亲戚的说和，受害者的失败逃离，纵火烧毁的结局。在许多人眼里，拉姆是个完美受害者，但当我去到唐路所在的村子时，发现村民的看法截然不同：每天在外开出租的唐路是个顾家、勤恳的人，反而拉姆是个“每天化妆、拍视频的网红”。
这种多年来留下的传统，在乡村里尤为明显。男性的首要职责是为家庭挣得经济收入，当一个男人能够为家庭挣钱、盖房时，无论是否做好了丈夫、父亲的角色，得到的评价都不至于太差；而女性一旦“往外跑”，即使是为了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或是逃离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也是在辜负自己应尽的职责。
至于夫妻打架，是再常见不过的“家务事”。但这种“家务事”的边界在哪里？在一个极端事件里，我们很容易发现，用“家务事”来解释纵火形式的家暴，是多么荒谬可笑。但如果事情没有糟糕到这个程度，“家务事”是否就能成功扮演了一块掩盖暴力的遮羞布？
还有许多人在后台留言，惊讶于村里人的评价，指责他们纵容家暴，是在“助纣为虐”。
或许这样的极端案例打破了人们对于乡村温情的想象。这几年，以农村生活为主题的短视频常常能收获许多浏览量，大地、麦子、老屋、河岸、芦苇等字眼自带回忆和温度。但在具体真实的事件中，人们骤然发现，村庄并不只有想象中那些美好的场景，还有难以厘清的人情、捉摸不透的规则。
乡村是一个靠地缘、血缘维系起来的小群体。越是偏远闭塞、流动性差的村庄，往往越会坚定地维护着陈旧的观念、秩序、人情，并有力地抵制着现代文明观念的介入。城市化正在慢慢地改变乡村，让乡村从外形上与城市无异，但乡土传承下来的观念内核，却无法轻易改变。
这些被指责的村民不是“坏人”，他们看起来淳朴好客，会热情邀请外来者到家中休息。但当一件事情落入了他们所熟悉的经验，能够用流传多年的传统来解释和处理时，很难要求他们“大义灭亲”，用法律和规则来应对。
要和传统乡村决裂，需要巨大的勇气。陈昌雨其实也没有做好这种准备。他依然十分在意乡村社会的评价，似乎村民们关于对错的评判，关系到他上诉的正当性。他也害怕陈继卫没有被判死刑，害怕陈继卫有朝一日出狱了，自己还要为了血缘关系而赡养他。在村里生活了十几年，他还无法熟练地用城市里学来的规则和秩序，去应对村庄生活。
陈昌雨与乡村的决裂，暂时只走出了一小步。一份在工厂工作的机会，让他从地理和经济上迈开了步子，能够走到城市。工厂的流水线生活，给了像他这样没有太多技术和学历的人一张进入城市的入场券。
但还有很多人没能拿到这个机会。在村子里，一位七十岁的爷爷邀请我和摄影师到家里聊天。他家的儿子看起来有智力缺陷，儿媳妇的一只眼睛看不见，虽然有些害羞，偶尔还是会和我们一起聊天。她是隔壁村嫁来的，平时去的最远的地方只是镇上。她今年才三十岁，大儿子已经上初中了，如今又怀孕了。这个姑娘话少，只是一直盯着我们。摄影师说，“她眼睛里那种强烈的渴望，是藏不住的。”」
「整件事情里最打动我的，是陈昌雨本人。他就像一株从石缝里生长出来的小草，生活如此艰难，还是在努力。我去到他租住的小屋子时，着实被里面的干净整洁惊到了：零食要整齐地码在架子上，吃完饭要立刻擦桌子拖地，两个空酒瓶插着绿植，房间里还有个小鱼缸。
个体的命运和苦难总是让人动容。稿件发出后，还有不少人托我给陈昌雨转点钱，他都拒绝了，“现在有工作，自己也有点经济来源，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陈昌雨从来不说生活“苦”，只有一次，我们在约采访时间时，他提了一句，“9点下班后也可以，反正我每天都失眠，睡不了几个小时。”回去路上，他还问我，了不了解美团的兼职骑手，他想以后能去送外卖。我问他，“你每天加班到9点，哪里还有时间啊？”他反而很开心地说，过了这段调休期，就能六七点下班，晚上有时间跑外卖了。
一个原生家庭这么糟糕的孩子，为什么能成长得内心健康、强大？后来我想，大概正是因为父亲在他的童年里是缺失的。和母亲禹秀英生活在一起，除了贫穷一些，他反而得到了许多关爱。
但在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庄里，那些最靠近这家人的村民，态度却模糊不清。他们对陈昌雨“曝光家丑”的行为十分不满，把父亲陈继卫告上法庭更是“绝情”。谈起禹秀英，有人说她“总往外跑、干活不多”。不过人们对陈继卫的评价倒是不错，即便他有过两次入狱经历，那都不是发生在本村，好歹“他还给家里盖了房子”。
刚接触这个案子时，我的脑子里浮现出藏族姑娘拉姆被前夫唐路烧死一事。两件事情太相似了：家庭内隐蔽的暴力，亲戚的说和，受害者的失败逃离，纵火烧毁的结局。在许多人眼里，拉姆是个完美受害者，但当我去到唐路所在的村子时，发现村民的看法截然不同：每天在外开出租的唐路是个顾家、勤恳的人，反而拉姆是个“每天化妆、拍视频的网红”。
这种多年来留下的传统，在乡村里尤为明显。男性的首要职责是为家庭挣得经济收入，当一个男人能够为家庭挣钱、盖房时，无论是否做好了丈夫、父亲的角色，得到的评价都不至于太差；而女性一旦“往外跑”，即使是为了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或是逃离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也是在辜负自己应尽的职责。
至于夫妻打架，是再常见不过的“家务事”。但这种“家务事”的边界在哪里？在一个极端事件里，我们很容易发现，用“家务事”来解释纵火形式的家暴，是多么荒谬可笑。但如果事情没有糟糕到这个程度，“家务事”是否就能成功扮演了一块掩盖暴力的遮羞布？
还有许多人在后台留言，惊讶于村里人的评价，指责他们纵容家暴，是在“助纣为虐”。
或许这样的极端案例打破了人们对于乡村温情的想象。这几年，以农村生活为主题的短视频常常能收获许多浏览量，大地、麦子、老屋、河岸、芦苇等字眼自带回忆和温度。但在具体真实的事件中，人们骤然发现，村庄并不只有想象中那些美好的场景，还有难以厘清的人情、捉摸不透的规则。
乡村是一个靠地缘、血缘维系起来的小群体。越是偏远闭塞、流动性差的村庄，往往越会坚定地维护着陈旧的观念、秩序、人情，并有力地抵制着现代文明观念的介入。城市化正在慢慢地改变乡村，让乡村从外形上与城市无异，但乡土传承下来的观念内核，却无法轻易改变。
这些被指责的村民不是“坏人”，他们看起来淳朴好客，会热情邀请外来者到家中休息。但当一件事情落入了他们所熟悉的经验，能够用流传多年的传统来解释和处理时，很难要求他们“大义灭亲”，用法律和规则来应对。
要和传统乡村决裂，需要巨大的勇气。陈昌雨其实也没有做好这种准备。他依然十分在意乡村社会的评价，似乎村民们关于对错的评判，关系到他上诉的正当性。他也害怕陈继卫没有被判死刑，害怕陈继卫有朝一日出狱了，自己还要为了血缘关系而赡养他。在村里生活了十几年，他还无法熟练地用城市里学来的规则和秩序，去应对村庄生活。
陈昌雨与乡村的决裂，暂时只走出了一小步。一份在工厂工作的机会，让他从地理和经济上迈开了步子，能够走到城市。工厂的流水线生活，给了像他这样没有太多技术和学历的人一张进入城市的入场券。
但还有很多人没能拿到这个机会。在村子里，一位七十岁的爷爷邀请我和摄影师到家里聊天。他家的儿子看起来有智力缺陷，儿媳妇的一只眼睛看不见，虽然有些害羞，偶尔还是会和我们一起聊天。她是隔壁村嫁来的，平时去的最远的地方只是镇上。她今年才三十岁，大儿子已经上初中了，如今又怀孕了。这个姑娘话少，只是一直盯着我们。摄影师说，“她眼睛里那种强烈的渴望，是藏不住的。”」
10.12
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每读几行脸和手臂上的细毛就会像小草被风吹动一样打开。我喜欢这本书，就像我喜欢其他书的原因一样：我和书很像。而每读《房思琪》时毛孔打开次数夺得让我害怕。和这本书相像并不是好事，这是一本很痛的书。
前几天崩溃到昨天突然放开自己，让自己喝酒，到今早醒。
我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总是一会儿面向这个人，一会儿又温柔拥抱另一个人。就像胶水一样随便抹开。
我总是想起那晚他把我用力地抱上他的身体，这和我们第一次去酒店，按灭灯后，和那时他把我举起来抱到他身上的方式一模一样。他只是双臂用力，身子都没有翻动，就把我抬起来了。多大的力气啊。第一次这样抱我的时候我们也是嘴对着嘴，睫毛对着睫毛和我说话。他说：“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或者说的是”和我在一起好不好“。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办法拒绝他，他把抬起来的时候我的力气就浓缩在他的力量之下了。所以第一次他这，我很开心。不知道还可以这样与人交流。
但这次他再次抱起我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不安。他做过这个动作多少次？为什么可以那么顺其自然？
我拒绝了他，说不要。
他只是一直在用力吻我，又伸出手到我的下体。
我太无奈了。又问了四年前我问他的那句话：你爱我吗？
爱。
爱就不要做下去了。
他停下来了，泄气似的平躺在他的枕头上，叹了口气：彭天雪，这就是我爱你吗？
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每读几行脸和手臂上的细毛就会像小草被风吹动一样打开。我喜欢这本书，就像我喜欢其他书的原因一样：我和书很像。而每读《房思琪》时毛孔打开次数夺得让我害怕。和这本书相像并不是好事，这是一本很痛的书。
前几天崩溃到昨天突然放开自己，让自己喝酒，到今早醒。
我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他总是一会儿面向这个人，一会儿又温柔拥抱另一个人。就像胶水一样随便抹开。
我总是想起那晚他把我用力地抱上他的身体，这和我们第一次去酒店，按灭灯后，和那时他把我举起来抱到他身上的方式一模一样。他只是双臂用力，身子都没有翻动，就把我抬起来了。多大的力气啊。第一次这样抱我的时候我们也是嘴对着嘴，睫毛对着睫毛和我说话。他说：“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或者说的是”和我在一起好不好“。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没办法拒绝他，他把抬起来的时候我的力气就浓缩在他的力量之下了。所以第一次他这，我很开心。不知道还可以这样与人交流。
但这次他再次抱起我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不安。他做过这个动作多少次？为什么可以那么顺其自然？
我拒绝了他，说不要。
他只是一直在用力吻我，又伸出手到我的下体。
我太无奈了。又问了四年前我问他的那句话：你爱我吗？
爱。
爱就不要做下去了。
他停下来了，泄气似的平躺在他的枕头上，叹了口气：彭天雪，这就是我爱你吗？
我们静静地坐着。我和一株野草，隔着不远处还有一株，再不远处也有。大家沐音乐，吹微风，望日落，然后我低头蹲下，轻轻地握了握小草的手，又握了握。我说了许多，它们什么都没说。生活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日落带走了许多。耳机里单曲循环着那首歌，那首在闷热到足以呼吸的正午，风干我眼泪的歌——《Spring Day》。我和小草道别了，因为日落了，时间不多了。我没有止不住地落泪，也没有问候熟悉的路灯，就这样微笑着向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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