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雪堂记》

  苏子得废圃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苏子隐几而昼瞑,栩栩然若有所适,而方兴也未觉,为物触而寤,其适未厌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于堂下。
客有至而问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天机浅,拘人也而嗜欲深。今似系马而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苏子心若省而口未尝言,徐思其应,揖而进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疱丁之投刀,避众碍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驰至刚,故石有时以泐;以至刚遇至柔,故未尝见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缚;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释。子有惠矣,用之于内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时动其脊胁,见于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风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于人,犹风之与影也,子独留之。故愚者视而惊,智者起而轧,吾固怪子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为藩外之游,可乎?”
苏子曰:“予之于此,自以为藩外久矣,子又将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难晓也。夫势利不足以为藩也,名誉不足以为藩也,阴阳不足以为藩也,人道不足以为藩也。所以藩予者,特智也尔。智存诸内,发而为言,则言有谓也,形而为行,则行有谓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难掩其口、执其臂,犹且喑呜蹙之不已,则藩之于人,抑又固矣。人之为患以有身,身之为患以有心。是圃之构堂,将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绘雪,将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则形固不能释;心以雪而警,则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烬矣,烬又复然,则是堂之作也,非徒无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见雪之白乎?则恍然而目眩,子见雪之寒乎?则竦然而毛起。五官之为害,惟目为甚,故圣人不为。雪乎,雪乎,吾见子知为目也,子其殆矣!”
客又举杖而指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杂下也,均矣。厉风过焉,则凹者留而凸者散,天岂私于凹而厌于凸哉,势使然也。势之所在,天且不能违,而况于人乎?子之居此,虽远人也,而有是堂,堂有是名,实碍人耳,不犹雪之在凹者乎?”
苏子曰:“予之所为,适然而已,岂有心哉,殆也奈何!”
客曰:“子之适然也,适有雨,则将绘以雨乎?适有风,则将绘以风乎?雨不可绘也,观云气之汹涌,则使子有怒心;风不可绘也,见草木之披靡,则使子有懼意。睹是雪也,子之内亦不能无动矣。苟有动焉,丹青之有靡丽,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袭,岂有异哉?”苏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闻命。然未尽也,予不能默。此正如与人讼者,其理虽已屈,犹未能绝辞者也。子以为登春台与入雪堂,有以异乎?以雪观春,则雪为静。以台观堂,则堂为静。静则得,动则失。黄帝,古之神人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南望而还,遗其玄珠焉。游以适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适于游,情寓于望,则意畅情出而忘其本矣,虽有良贵,岂得而宝哉,是以不免有遗珠之失也。虽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复其初而已矣,是又惊其遗而索之也。余之此堂,追其远者近之,收其近者内之,求之眉睫之间,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将见其不溯而僾,不寒而栗,凄凛其肌肤,洗涤其烦郁,既无炙手之讥,又免饮冰之疾。彼其趑趄利害之途、猖狂忧患之域者,何异探汤执热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余之所言者,下也。我将能为子之所为,而子不能为我之为矣。譬之厌膏粱者,与之糟糠则必有忿词;衣文绣者,被之皮弁则必有愧色。子之于道,膏粱文绣之谓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为师,子以我为资,犹人之于衣食,缺一不可。将其与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后论。予且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
雪堂其前后兮,春草齐。雪堂之左右兮,斜径微。雪堂之上兮,有硕人之欣欣。考槃于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瓮而忘其机。负顷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变,悟昔日之癯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纵而鞭吾之口,终也释吾之缚而脱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势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机。吾不知雪之为可观赏,吾不知世之为可依违。性之便,意之适,他,在于群息已动,大明既升,吾方辗转,一观晓隙之尘飞。子不弃兮,我其子归。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苏子随之。客顾而颔之曰:“有若人哉。”

今天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悦耳,动听,清脆,稚气。读起了

弟子规,

圣人训。

首孝悌,首孝悌,次谨信。次谨信。

泛爱众,泛爱众,而亲仁。而亲仁。

有余力,有余力,则学文。则学文。

父母呼,父母呼,应勿缓。应勿缓。

父母命,父母命,行勿懒。行勿懒。

父母教,父母教,须敬听。须敬听。

父母责,父母责,须顺承。须顺承。

冬则温,冬则温,夏则凊。夏则凊。

晨则省,晨则省,昏则定。昏则定。

出必告,出必告,反必面。反必面。

居有常,居有常,业无变。业无变。

事虽小,事虽小,勿擅为。勿擅为。

苟擅为,苟擅为,子道亏。子道亏。

物虽小,物虽小,勿私藏。勿私藏。

苟私藏,苟私藏,亲心伤。亲心伤。

亲所好,亲所好,力为具。力为具。

亲所恶,亲所恶,谨为去。谨为去。

身有伤,身有伤,贻亲忧。贻亲忧。

德有伤,德有伤,贻亲羞。贻亲羞。

亲爱我,亲爱我,孝何难。孝何难。

亲憎我,亲憎我,孝方贤。孝方贤。

亲有过,亲有过,谏使更。谏使更。

怡吾色,怡吾色,柔吾声。柔吾声。

谏不入,谏不入,悦复谏。悦复谏。

号泣随,号泣随,挞无怨。挞无怨。

亲有疾,亲有疾,药先尝。药先尝。

昼夜侍,昼夜侍,不离床。不离床。

丧三年,丧三年,常悲咽。常悲咽。

居处变,居处变,酒肉绝。酒肉绝。

丧尽礼,丧尽礼,祭尽诚。祭尽诚。

事死者,事死者,如事生。如事生。

兄道友,兄道友,弟道恭。弟道恭。

兄弟睦,兄弟睦,孝在中。孝在中。

财物轻,财物轻,怨何生。怨何生。

言语忍,言语忍,忿自泯。忿自泯。

或饮食,或饮食,或坐走。或坐走。

长者先,长者先,幼者后。幼者后。

长呼人,长呼人,即代叫。即代叫。

人不在,人不在,己即到。己即到。

称尊长,称尊长,勿呼名。勿呼名。

对尊长,对尊长,勿见能。勿见能。

路遇长,路遇长,疾趋揖。疾趋揖。

长无言,长无言,退恭立。退恭立。

骑下马,骑下马,乘下车。乘下车。

过犹待,过犹待,百步余。百步余。

长者立,长者立,幼勿坐。幼勿坐。

长者坐,长者坐,命乃坐。命乃坐。

尊长前,尊长前,声要低。声要低。

低不闻,低不闻,却非宜。却非宜。

进必趋,进必趋,退必迟。退必迟。

问起对,问起对,视勿移。视勿移。

事诸父,事诸父,如事父。如事父。

事诸兄,事诸兄,如事兄。如事兄。

朝起早,朝起早,夜眠迟。夜眠迟。

老易至,老易至,惜此时。惜此时。

晨必盥,晨必盥,兼漱口。兼漱口。

便溺回,便溺回,辄净手。辄净手。

冠必正,冠必正,纽必结。纽必结。

袜与履,袜与履,俱紧切。俱紧切。

置冠服,置冠服,有定位。有定位。

勿乱顿,勿乱顿,致污秽。致污秽。

衣贵洁,衣贵洁,不贵华。不贵华。

上循分,上循分,下称家。下称家。

对饮食,对饮食,勿拣择。勿拣择。

食适可,食适可,勿过则。勿过则。

年方少,年方少,勿饮酒。勿饮酒。

饮酒醉,饮酒醉,最为丑。最为丑。

步从容,步从容,立端正。立端正。

揖深圆,揖深圆,拜恭敬。拜恭敬。

勿践阈,勿践阈,勿跛倚。勿跛倚。

勿箕踞,勿箕踞,勿摇髀。勿摇髀。

缓揭帘,缓揭帘,勿有声。勿有声。

宽转弯,宽转弯,勿触棱。勿触棱。

执虚器,执虚器,如执盈。如执盈。

入虚室,入虚室,如有人。如有人。

事勿忙,事勿忙,忙多错。忙多错。

勿畏难,勿畏难,勿轻略。勿轻略。

斗闹场,斗闹场,绝勿近。绝勿近。

邪僻事,邪僻事,绝勿问。绝勿问。

将入门,将入门,问孰存。问孰存。

将上堂,将上堂,声必扬。声必扬。

人问谁,人问谁,对以名。对以名。

吾与我,吾与我,不分明。不分明。

用人物,用人物,须明求。须明求。

倘不问,倘不问,即为偷。即为偷。

借人物,借人物,及时还。及时还。

后有急,后有急,借不难。借不难。

凡出言,凡出言,信为先。信为先。

诈与妄,诈与妄,奚可焉。奚可焉。

话说多,话说多,不如少。不如少。

惟其是,惟其是,勿佞巧。勿佞巧。

奸巧语,奸巧语,秽污词。秽污词。

市井气,市井气,切戒之。切戒之。

见未真,见未真,勿轻言。勿轻言。

知未的,知未的,勿轻传。勿轻传。

事非宜,事非宜,勿轻诺。勿轻诺。

苟轻诺,苟轻诺,进退错。进退错。

凡道字,凡道字,重且舒。重且舒。

勿急疾,勿急疾,勿模糊。勿模糊。

彼说长,彼说长,此说短。此说短。

不关己,不关己,莫闲管。莫闲管。

见人善,见人善,即思齐。即思齐。

纵去远,纵去远,以渐跻。以渐跻。

见人恶,见人恶,即内省。即内省。

有则改,有则改,无加警。无加警。

唯德学,唯德学,唯才艺。唯才艺。

不如人,不如人,当自砺。当自砺。

若衣服,若衣服,若饮食。若饮食。

不如人,不如人,勿生戚。勿生戚。

闻过怒,闻过怒,闻誉乐。闻誉乐。

损友来,损友来,益友却。益友却。

闻誉恐,闻誉恐,闻过欣。闻过欣。

直谅士,直谅士,渐相亲。渐相亲。

无心非,无心非,名为错。名为错。

有心非,有心非,名为恶。名为恶。

过能改,过能改,归于无。归于无。

倘掩饰,倘掩饰,增一辜。增一辜。

凡是人,凡是人,皆须爱。皆须爱。

天同覆,天同覆,地同载。地同载。

行高者,行高者,名自高。名自高。

人所重,人所重,非貌高。非貌高。

才大者,才大者,望自大。望自大。

人所服,人所服,非言大。非言大。

己有能,己有能,勿自私。勿自私。

人有能,人有能,勿轻訾。勿轻訾。

勿谄富,勿谄富,勿骄贫。勿骄贫。

勿厌故,勿厌故,勿喜新。勿喜新。

人不闲,人不闲,勿事搅。勿事搅。

人不安,人不安,勿话扰。勿话扰。

人有短,人有短,切莫揭。切莫揭。

人有私,人有私,切莫说。切莫说。

道人善,道人善,即是善。即是善。

人知之,人知之,愈思勉。愈思勉。

扬人恶,扬人恶,即是恶。即是恶。

疾之甚,疾之甚,祸且作。祸且作。

善相劝,善相劝,德皆建。德皆建。

过不规,过不规,道两亏。道两亏。

凡取与,凡取与,贵分晓。贵分晓。

与宜多,与宜多,取宜少。取宜少。

将加人,将加人,先问己。先问己。

己不欲,己不欲,即速已。即速已。

恩欲报,恩欲报,怨欲忘。怨欲忘。

抱怨短,抱怨短,报恩长。报恩长。

待婢仆,待婢仆,身贵端。身贵端。

虽贵端,虽贵端,慈而宽。慈而宽。

势服人,势服人,心不然。心不然。

理服人,理服人,方无言。方无言。

同是人,同是人,类不齐。类不齐。

流俗众,流俗众,仁者希。仁者希。

果仁者,果仁者,人多畏。人多畏。

言不讳,言不讳,色不媚。色不媚。

能亲仁,能亲仁,无限好。无限好。

德日进,德日进,过日少。过日少。

不亲仁,不亲仁,无限害。无限害。

小人进,小人进,百事坏。百事坏。

不力行,不力行,但学文。但学文。

长浮华,长浮华,成何人。成何人。

但力行,但力行,不学文。不学文。

任己见,任己见,昧理真。昧理真。

读书法,读书法,有三到。有三到。

心眼口,心眼口,信皆要。信皆要。

方读此,方读此,勿慕彼。勿慕彼。

此未终,此未终,彼勿起。彼勿起。

宽为限,宽为限,紧用功。紧用功。

工夫到,工夫到,滞塞通。滞塞通。

心有疑,心有疑,随札记。随札记。

就人问,就人问,求确义。求确义。

房室清,房室清,墙壁净。墙壁净。

几案洁,几案洁,笔砚正。笔砚正。

墨磨偏,墨磨偏,心不端。心不端。

字不敬,字不敬,心先病。心先病。

列典籍,列典籍,有定处。有定处。

读看毕,读看毕,还原处。还原处。

虽有急,虽有急,卷束齐。卷束齐。

有缺坏,有缺坏,就补之。就补之。

非圣书,非圣书,屏勿视。屏勿视。

蔽聪明,蔽聪明,坏心志。坏心志。

勿自暴,勿自暴,勿自弃。勿自弃。

圣与贤,圣与贤,可驯致。可驯致。#每日一善[超话]#

《周易系辞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朱子由此章阐发出道的体用问题。也就是宋明理学常说的体用概念,他说“此章言道之体用,不外乎阴阳,而其所以然者,则未尝倚于阴阳也。”然而,阴阳不测,圣人所罕言也。大传所谓“上下无常,刚柔相济,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虽然易人人都可以用它,但它所表达的意思却不是死板教条的。根据易经占卜,有当位而吉,也有当位而不吉的,没有一定,不能拘执。所以孔子晚年方学易,平时教化人只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从没有说到过易。 https://t.cn/RghOM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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