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中见大”是演绎中深奥的学问，因为搞不好，就将一些小巧的作品表现得太重，境界开不出来，反倒成为向壁虚构。指挥家罗格纳（Heinz Rogner）是East时代的德国指挥里面，争议颇多的一位，由于不时采用相当迅捷的速度，得到“飞翔的罗格纳”的别名（他指挥布鲁克纳时特别明显）。

然而，正如任何一位真正的指挥大师那样，罗格纳对于节奏感有自己的判断，而非为自己营造标签。

演绎比才的《第一号“阿莱城的姑娘”组曲》，这套脍炙人口的，仿佛是优美的乐队小品集的时候，罗格纳的处理不仅一点不快，还在《小步舞曲》的乐章中，几乎赋予作品一种晋乎庄严的意象。主题的轮廓被表现得较为方正，旋律进入时，几乎每一音符都断得果敢，目的并非突出弹性，强化主题的分量。

但与此同时，罗格纳也不会让律动陷于沉重。刻画中段对比性的主题，指挥家以略微凝重的节奏推进，柏林交响乐团在此呈现出典型的德式的朴素而有质感的音响。

不展现音色美，也不展现乐队的灵巧与抒情魅力，罗格纳重塑了比才可爱的名作，将其带入深度与思考之中。但哪怕，你觉得似乎不合传统与预期，指挥家的处理也能让你沉浸在那样的深度视角里面，因为那是真实存在的，有真切的魅力，而非“显得”了不起，想让你惊奇他竟能处理得这么深刻，等等。

对深度与庄严特质的追求，如今被提起时，偶尔会显得滑稽，却是某个时代，某个文化环境的共性。大师们诞生于时代、环境之中，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孤立的，无论他们，还是他们的风格。

我对作为指挥家的巴伦博伊姆（daniel barenboim）最有好感的时候，肯定包括发现他“死学”富特文格勒的时候。当然不会是完全的死学，而是那种枉顾时代演绎风格的“老派”演绎，富特成为一个崇高的精神指向。这方面，巴伦比蒂勒曼处理得好很多。

莫扎特的歌剧《唐璜》是最能试出一位指挥家的综合素质的作品，巴伦在此将老派风格推到底，富特1954年的录音隐隐成为其灯塔。

没有半点现代乐队中的轻盈节奏，绵密的音质配合明显宽广的速度，对于彼时已开始渐渐流行的、综合本真思维的现代风，简直如同嘲讽一般。然而，正如歌剧的演出比交响乐复杂，巴伦在歌剧领域复兴老派风格，也比指挥交响曲要面对更多难关。

后卡拉扬时代的柏林爱乐，算是充分呼应了他（录音完成于1992年）。因为富特的战后录音在我脑海中的印象挥之不去，听这款《唐璜》，分分钟体会巴伦在不同层面的“临摹”之用功。

他的目的是由此开启的新局面，终归要表现自己的东西。可相对于......譬如他指挥CSO灌录勃拉姆斯交响曲的唱片，此处的富特阴影还是更深许多。恰恰在这种比照之下，巴伦似乎并未到达唐临晋帖的高度。因为种种条件都不适合。

乐队变了，更重要的是歌唱家们变了，那种歌者与乐队自然呼应富特的微妙呼吸，已经没了基础。任巴伦怎样渴望将其互换出一点残影，也终归是杳无踪迹。歌者的选择一言难尽，指挥家对声乐是了解的，选角的目的也很清晰。但现实的条件，不可避免地偏离目标。

或许唯一能够闪烁巴伦所追求之光辉的，就是BPO表现音响凝聚感时，所流露的某种“质感”。当这样的质感同弦乐组自发的活泼呼吸相结合，譬如莱波雷洛邀请三位面具人的之前的段落，我们会发现巴伦对于富特遗风“降灵术”般的召唤，在片刻之间似乎已经奏效。

【“生命是多么美丽啊”】

今夜听一张非常经典的黑胶唱片：Ferenc Fricsay指挥是莫扎特小夜曲、贝多芬艾格蒙特序曲、斯美塔那《沃尔塔瓦河》、李斯特《前奏曲》。非常经典的四部作品。其中驰名的《沃尔塔瓦河》，Fricsay版本是我的最爱。

激情澎湃，流畅热情。这位来自匈牙利的东欧指挥家，指挥出了东欧音乐的热情，对土地和风景的赞颂。

Fricsay在中文曾被翻译成“费力柴”，也翻译成“弗里恰伊”。他是二战时和二战后很重要的指挥，把柏林广播交响乐团带的非常好，并且常与柏林爱乐合作。

一般指挥家都长寿，因为一方面受到尊重有地位，一方面和音乐为伍心情喜悦，一方面指挥是“轻体力”劳动。但弗利恰伊不幸，49岁英年早逝。

在生命末年，他已患白血病。他留下了一些排练录像，最有名的就是排练《沃尔塔瓦河》。在排练中途，他忽然放下指挥棒说：“生命是多么美丽啊。”

每次听这一版《沃尔塔瓦河》，都感触很深。生命是多么美丽、多么值得珍惜啊。像沃尔塔瓦河的光闪：遇到冷流，汇聚暖流，越过乡野，穿越峡口，最后涌入宽广的大海。

后面那首李斯特的《前奏曲》也好得不得了。“生命是死亡的前奏曲，爱是每一个生命的朝阳。”

海涅也写有诗歌：“死是清凉的夏夜，生是忧郁的白天。”

在暑热夏日的清凉房间里，我回忆北国，听生命的颂歌。

#Mercurio的黑胶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