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杏发来信息，说狗凌晨安乐了。

2009年我们第一次逃学，其实也不算，只是初中快要毕业，午休时住在附近的学生终于可以借故出校门。好学生的生活乏善可陈，两点一线，从来没有在上下学之外的时间跑出铁栏范围。我和阿杏手拉着手穿过安静的操场，心脏砰砰跳地和保安使过眼色，一路小跑到她家里。

那时她还没有搬到松江去，转动钥匙的时候，她告诉我，妈妈不在，我们有半个小时时间，只要在一点十五分之前回到学校就行。门开了，一团金棕色的小东西在笼子里弹跳，喉咙口压出唧唧呜呜的声音，那是我第一次和Dino见面。我们初中几年很迷Hitman Reborn，里面有一个意大利的帅哥叫迪诺，正好也是金发，于是顺理成章时常称呼这条狗为马爷，即使那时候他就半颗西瓜大小，没见过西西里的枪林弹雨，也没有什么家族豪横的基因，一生中遇见过最大的敌人是我的红领巾，并在第一次搏斗中就败下阵来。

我小心翼翼地摸他，问，这是金毛吗？她说是，大人说，全名叫“金毛寻回犬”。

狗是很滑稽的，见过一个人就要记一辈子，而我今天想要找那个红领巾的照片，一直翻一直翻，怎么也找不到。我不懂怎么和动物建立感情，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告别。家里以前有一只波斯猫，抓伤我之后就被爸爸送走，后来要靠别人复述和几张照片才知道我生命中有过这样一位过客。爸提起的时候会带着保护我的语气，但我知道他在恐惧，恐惧一个只有十几年寿命的家人来了又走，最后在生命里烙下刻痕，连带着我也恐惧了起来。而这条狗是第一只在幼犬期认识我，了解我，见到我会激动地尿出来的动物。有时两年没见，再去看他的时候他会站起来在我身上激动地边叫边哭。那时他已经不是半颗西瓜了，站起来和我一样高，抱着他的时候能摸到背上的脂肪瘤。

肿瘤扩散得很快，手术安排在凌晨。阿杏在图卢兹，没能到场。她说想出去走走，看到电梯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以后再也不用为狗等电梯。信息发来的时候我终于翻到一张截图，我穿着阿杏外婆给我做的埃塞俄比亚花褂子，和Dino蹲在他家阳台上聊天。窗外是个夏天，他正在欣赏树叶，我说有什么心事就和我说说吧，我们不是从小就认识的吗，对吧。

今天申请出校，因为明天要全员，就直接在外面做了，省去一点早八前所剩无几的时间。做完核酸骑上车，我望着眼前一条有路灯但仍旧漆黑的路出神。红灯结束的倒计时开始跳动，我站起身来蹬起车，绕过仍在等候的非机动车车流，把帽子反戴，冲了过去。
半路上，一辆奥迪打左转向灯起步，但被一辆缓慢行进中的共享单车挡住了加速前进的路线。漆黑的道路上，最明亮的是车尾反光片反射出的红色的光。
向左拐入灯火通明的沪闵路，轻轨和高架桥在我的头上通行，像漫威电影里开启的彩虹桥，唰地一下打开，又唰地一下陷入安静。
向着江边骑，水的味道越发浓厚。路边的广场上，健康而有活力的广场舞群边上就是排着长队的常态化采样点，被一堵看不见的，用来区分“戴口罩”与“不戴口罩”的墙所挡住。
这恐怕是我目前能做到最任性的事。
这里的江边十分独特，人流稀疏，河对岸还有个码头，抓斗在灯光的照射下若隐若现，江面上停着一个闪着黄灯的浮标。路边用高音喇叭享受唱歌和社交的大爷大妈们在警车的到来下作鸟兽散，只留下无言的垂钓者和下棋者抽着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烟。隔壁的渡轮依然排着等待过江的人们，小孩玩闹的声音几乎没有，只有零星几声家长着急的呵斥。
这里的江风是西瓜皮味的。
我好想任性说一些伤人的、不负责的话。我说不出口，我只好将给风听。哪怕它听不懂，我也在母语羞涩的影响下不得不用英语时而大声斥骂，时而嘀咕。可能这是一位来自美国西海岸的黑风，能听懂我不纯正的口音。说完以后我一点也不痛快，是谁说“讲出来了就舒服了”？让ta来难过一下试试。
我不喜欢发自肺腑地承认我错了，也不喜欢试图让自己忘记“我很想依赖一个人”。但我偏偏在骑车的时候很想依赖一个我暂时无法依赖的人，同时我也不愿意承认当下这无理的请求是有多么幼稚可笑。我知道我很可笑，但我不想承认。所以我假装我说了，假装我发泄了，然后假装我释然了。
谁会释然？只是暂时忘了罢了。

破站一直关注的一位骑行博主，今天晚上更新了结果内容是人被拉去隔离了。自从他到的那个地方静默后就没有继续骑行，找了个废弃房子自己好好待着，本来日子是过得挺安静的，结果还是躲不过。。
我说不出自己的心里感受，一方面站在基层防控上我似乎也能理解也许集中隔离是为了更好地稳定疫情，避免有什么意外发生。但另一方面我看着那位up被拉走前后心情状态的对比我又觉得难受，明明是绿码也没去中高风险还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就这样都逃不掉被隔离的命运。
这些年确实越来越觉得身不由己。累
希望可以正常点，不要愈演愈烈不要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