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读到书法“宁拙毋巧,宁丑勿媚,宁支离勿轻滑,宁直率勿安排”,忽然想起弟弟那手一眼看去好像全部在跑的字,找他闲扯了几句,后来这家伙发了一条朋友圈广告。

今天早上,每天钢铁对话塑料对话的冰山一样的队友,问了我一个很出乎意料的问题。

风吹起来的时候,不会只吹到一个人。
冰山在水平面以下积累了足够多,才会露出一点点冰山角。

中国艺术讲究“拙”:画家迷恋枯笔焦墨,诗人以拙句为奇作,匠人以粗朴成雅器……那些看上去粗陋、欠雕琢的东西,在中国人眼中呈现出了独特的美感。

甚至连做人也追求“拙”,在为人处事上,主张藏巧于拙、以退为进的智慧。
拙,成为中国美学精神的一个特色命题。
古拙,朴拙,稚拙,清拙……以“拙”为中心,中国人展开了广阔的审美视界。
拙,也赋予了我们对事物的另一种执着与热爱。

拙,是不刻意求取。

人生在世,求巧在所难免。

做人做事都一样,都希望从原始的粗糙,逐步走向精巧成熟。

然而,老子却说:“大巧若拙”,指引着我们做反方向的思考。

大巧若拙,也是“不巧之巧”。

从人工手段上看,它是不纯熟的,没有技术含量的;但是从自然之道上看,它超越了工巧,呈现出本真状态,蕴含着纯全之美。

平淡才是真实,繁华反而不可信任。

用“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来解读老子的“大巧若拙”。

傅山写书法,也讲究“宁丑勿媚,宁支离勿轻滑”,因为太甜腻的技巧,只会让东西变得俗。

拙,是一种自在。

要达到拙的境界,需要一种虚静的心境:无争,不强为,不造作,无机心。

拙,不是笨拙,而是不刻意求取。

今天一些心浮气躁的人,贪图名利,会对“拙”进行歪解,以为“拙”就是“不巧”、“不工”,所以只管标新立异,刻意做出粗糙的样子。

其实,这种钻营奔竞、矫情伪饰的行为,恰恰违背了“拙”的涵义,非但成不了“大巧若拙”,充其量只是“弄巧成拙”而已。

拙,是本色纯真,是自然天成。

拙,处处流露天饰之美,不在形式上殚精竭虑。

拙,是一种回归。

拙,常常有一种在时间里打磨出来的厚重感,因而附着了“古”的气息。

古拙之中,有时间的沉淀,有静穆的崇高,有超脱的情怀。

书法强调的金石气,就是一种古拙。

在斑驳的拓片上,历史的风蚀给文字带来了独特美感,沉寂的黑底白字,映出令人庄敬的单纯和从容。

古拙,呈现于苍老之境。

东方人尤其能领会枯槁之美、苍老之趣。

枯木怪石,残荷听雨,枯藤老树昏鸦……虽然看似丑陋、颓废而无生气,但是“外枯而中膏”,在衰朽中透露出活力,在平定中饱含着智慧。

苏东坡说: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

人生经历再多繁华,也要回到淡泊中体会。

拙,让我们在最沉寂的状态里,也可以寻到新的生机。

古拙平淡的美学风尚,推崇的是一种“老”的境界。

然而,“老”并不代表额头上的皱纹、鬓边的白发,而更意味着一种天成之妙,在成熟和淳朴中,透着天真与烂漫。

在返璞归真、发自天的“拙”中,恢复了生命的童稚气。

稚拙,是向童心的回归。

如初生的婴儿,如初启的朝阳,是洗尽铅华后,复归人性最单纯、最真实的状态。

如此,便有了一双鲜亮的、充满活力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如其真,如其性。

不禁让人想起毕加索的话:我花了四年时间,画得像拉斐尔一样,但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才能画得像个孩子。

求拙,是境界的超越,不分时间和国度,总能遥遥相通。

拙,是以生命的本然印认世界。

在一个机械化的现代社会,也处于一个分外尚“巧”的时代,对“拙”的追求和审视,也有了反思的意味。

人们追求工巧,往往导致虚伪。投机取巧,容易适得其反;奢侈浮夸,常常意味着攫取无度。

长此以往,人、社会与自然,愈难做到和谐共处。

拙,是人以天地的秩序,来实现自身。失去了拙,也便失去了内在的生命体验。

当我们只凭人的意志去改造世界,那么,就算拼到精疲力竭,也无法获得超越的眼光,感受自然与天真的意趣。

真正的“拙”,是在修为达到巅峰之后,不再依赖手上的技巧,而是通过内心,对世界重新审视和感知。

哪怕简简单单,平平淡淡,也能令人流连忘返,带来内心深处的震撼。

拙,是以生命本然的真实去印认世界,而不是以知识概念去分别世界。

“拙”,通常被当作一个美学境界,而回到根本上,其实是人生的命题。

守拙之人,守的是生命内在的自然本性,守的是精神里的天真与纯净。

以拙心表现拙态,进而体味生命的拙境。

在平淡而天真的生活里,才能获得内心的逍遥。

求拙不易,在浮华的世界里,守拙更难。

但也唯有拙于喧哗吵闹的世间,才能在纷繁复杂的包围下,做到宠辱不惊、淡泊宁静,愉悦地生活。

拙朴,一根救不了当代丑书命的稻草!

不管人们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也不论人们卫护也好炮轰也罢。反正,丑书已成了当代书法界的一个肯定不能忽失的公共话题,一个绕不过去的文化现象。想想前些年颇有才华的一些书法家(如例图),既使不是丑书家,也已经走在走向丑书的路上,这不让人震惊吗?这还不让人忧思吗?

然而,通观丑书卫护者与攻击者双方的言论,总觉得虽各自振振有辞,不过以己昏昏使人昭昭,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而且因彼此都带着强烈的情绪性,因之,并不能让事内事外人心悦诚服。


其实,丑书自古不乏,并非只有当代独有。书写不成功不和谐的失败之作就是丑书,不成功不和谐的字就是丑字。哪个书家没有失手,哪个没有不成功之作?因此,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那么,谁是丑书之祖的辨识争论也就实在意义了。其实,书圣王羲之《兰亭序》也并非字字尽善尽美,王书一些作品也美丑参差、亦美亦丑!

更哲学化一点说,美与丑也是相生相克而存在的,并不能完全孤立存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丑是社会、时代主流还是末流,是不可救药还是无伤大雅。其实,书史上那些低谷时期,一定是丑书相对兴旺之际。这是反思丑书必须持有的理性态度与清醒判断。

不过,在我看来,清代碑学勃兴与傅山“宁丑毋媚、宁拙毋巧、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这一四宁四勿论的广泛传播,所共同做的精神上与理论上的准备;当代商品经济意识向艺术领域的全面延伸,只是丑书在当代勃兴的必备条件,却并非充分条件。

通常一种生产方式、一种创作模式,如果对生产者创作者特别省事省力,又能给生产者创作者带来很好甚至意想不到的经济利益,那就一定会流行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丑书对书法家有那么大的好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去弄丑书了,当代书作就不会普遍丑书化了。

这个特别省事又省力的创作模式便是“拙朴”。当代书坛死死抓住的救命稻草!书法家们很快都感觉到了:写“拙朴”比精美、写丑书(美名叫拙朴)比写得美、随性而书比高度自控以天合天,容易得多、自由得多、轻松得多、爽得多,而且相对还更易出所谓“个性”、风格;同时,如果又还有很好的市场。那何乐而不为呢?!我以为这才是当代书法泛丑化的内在原因、充分条件。

于是,在市场推动下,大众并没有多少鉴赏力的情况下,不管自觉还是不自觉、有意还是无意,书法家们竟相追求起拙朴,唯恐不够拙不够朴,好象不拙朴就很丢脸,不够拙不够朴就无权称为书法家。而一旦拙朴就心安理得,乃至心满意足,甚至可以傲视不愿丑书化的人了。于是,拙朴成了一个黑洞,悄悄地吞噬着当代书坛重要及不重要的创新力,真是让人痛惜!

那么,那些有一定实力有慧性相对澹泊的书家,为什么也转向丑书,原因在于他们没完全意识到:艺术虽巧而后拙,但亦拙亦巧,拙不离巧;雕琢而后归朴,然亦朴亦琢,朴不离琢;先安排而后臻天然,然亦天然亦安排,天然不弃安排。而一味拙朴,一味率真,一味随心所欲,只取一端,便已走偏了! 艺术品看似无心实则有意,貌似天成实则匠心经营之果。如果当代书家们都能勇敢彻底舍弃取巧之心,深度平衡拙与巧、朴与精、天然与安排,当代书法的繁荣便是可期待的,当代书法家便能更上一层楼拿出真正约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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