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善不善，俱露于神。神发于面，运于四体，动作威仪之间，不特见于眸子，二眸子其最著者也。故一切物，皆凭眸子以察善恶之机。

夫子曰：“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容以声矣。”象山曰：“瞻之眸子而知之矣。”“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穷理知性之人，人之诈不信，不用去逆亿他。盖我之性鉴无昏，人到这里自不能遁，只为他迷了性，与我性不合耳。以我觉他，仍以他觉他，不用我纤毫智力，所以为贤。

与性不合，知他诈与不信，这是试金石、分金炉，千古知人之法莫逾于此，千古辨学之真莫逃于此。学圣道者，最要细心。

《阴符》曰：“物化物诱，其机在目。”愚谓其机在心。心之妄念一起，则千万幻境变现，岂待于物？

程子云：“有是心则有是迹。王通言心迹之判，便是乱道。”下学曰：“心迹是善恶之诚中形外，神之不可测处。然亦有心迹之判者，夫子所以必用所以、所由、所安而窥其微也。圣人亦有心迹之判处，如泰伯采药而被发，孔子借祭而启行是也，非神化于权，不足与于斯也。”

吴怀野云：“忽然遇着，不隔丝毫，如或沉吟，咫尺千里。”吾徒了心氏十七岁到此，真不隔丝毫。

白沙曰：“学有不由积累而至者。”罗度、长寿所云是也。孔夫子“志仁无恶”、“欲仁仁至”、“一日归仁”，孟子“尽心，知性，知天”，原是这个宗旨。后人不悟，反以为顿悟必是禅学，孔、孟真脉岂不湮没？吾门中哲徒了心全是这样性体，一闻即信，一提即转，不幸早亡，惜哉！

吾老来门下有了心、罗度、长寿性地之证，言到即彻，全无拟议，真是奇遘。惜罗度不得时时从游，了心不幸早世，近来惟有长寿频频酬答，神契象先，实出望外，惊叹大慰。

——摘自《愧庵遗集》

【每日烛话】

《人间词话》·第四十五则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终不免局促辕下。

『译文』
读苏轼和辛弃疾的词，必须多观摩他们的雅量高致，有古圣贤伯夷、柳下惠之风格。而姜夔虽然也好像夏蝉蜕皮，脱去尘埃，但与他们比较起来，就难免显得局促如同被车辕束缚住的马驹了。

『注释』
① 伯夷: 伯夷的事迹详见《史记·伯夷列传》:
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② 柳下惠（前 720—-前 621）：展氏，名获，字禽，“柳下”是他的食邑，“惠”是他的谥号，因此后人称他为“柳下惠”。柳下惠是春秋时期鲁孝公的儿子公子展的后裔，做过鲁国大夫，后隐遁为逸民。《孟子·万章下》中说“柳下惠，圣之和者也”，所以柳下
患有“和圣”之称。柳下惠有“坐怀不乱”的高行，被认为是中国传统道德的典范。在《孟子·尽心下》中又将柳下惠与伯夷、伊尹、孔子并称为四大圣人。柳下惠还是中国柳姓的得姓始祖。

『赏析』

苏轼、辛弃疾的词气字轩昂、通体豪爽，因此王国维将他们的词比之古之圣人的风骨。姜词则雅致清冷、蕴含深意、暗含忧戚，往往有不尽之言，因此落入了王国维不甚喜爱的“隔”中，王国维才会作如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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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师如是说:真正的修养，在动心忍性之间，能够确实检查出自己的错误，然后“顺受其正”，所受的一切遭遇，不怨天不尤人，不迁怒不二过，这就是正命地活着，也就是佛法所说的八正道（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中的正命。

讲到这里，我忽然想到，宋代名儒朱敦儒这两首《西江月》的词，非常豁达，非常自在，和孟子“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很有关联。这是文学中的哲学，大家不妨记住，碰到烦恼的时候，朗诵一番，比求神拜佛的祈祷，或道家、密宗的符咒，更有妙处。

世事短如春梦
人情薄似秋云
不须计较苦劳心
万事原来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
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且相亲
明日阴晴未定

日日深杯酒满
朝朝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
且喜无拘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
红尘多少奇才
不须计较苦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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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师怀瑾先生《孟子与尽心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