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靠在墙角，蛛网密布，漏风的窗摁住悲伤，任由风吹进乱舞。
老房子久无人住，在巷子深处翻看回忆，并安静腐烂。
院子里装满了萧瑟，枯叶趴在发黄的井边惆怅不语，偶有划过天空的几只塑料袋带着仅有的生机渐行渐远。
秋深了！这个世界还未学会忧伤。
远行的人不再记得这处过去，回忆再熟悉，故事再深刻，都和屋顶那些瓦片，一片片落进时间，碎成遗憾。
两层砖瓦房。
楼下寂然萧条，楼上烟火味很浓。
老鼠，爬虫，壁虎，蚂蚁，飞蛾……各自繁忙，相安无事。
每一步落下，都有小生命不知所措的向前奔跑，借着瓦缝漏下的光影，我看清了这里的社会，没有处心积虑，也没有垂头丧气，和谐在这里，如沐春风！至少，我没听到老鼠高唱正能量岁月静好，爬虫也没歌颂破败的岁月。
不忍打扰，悄声下楼。
用力扣上那把生锈的锁后，伸手穿过只剩半边的门从镜中掏出回忆，安静离去。

“因为我既不生活在过去，也不生活在未来，我只有现在，它才是我感兴趣的。如果你能永远停留在现在，那你将是最幸福的人。你会发现沙漠里有生命，发现天空中有星星，发现士兵们打仗是因为战争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就是一个节目，是一场盛大的典礼。因为生活永远是，也仅仅是我们现在经历的这一刻。”——《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晚上七点天就黑透了底，路边打牌的竟然还能坐得住，也是牌上有火，以前我经常听见南屋嫂子数落哥都是这样“你在外头浪到几点这是！还知道回家，来外头浪吧甭回家来了！牌上都有火！”南屋哥都去世快二十年了，南屋嫂子也去世一年半了，他俩还会在那边吵吵着“牌上有火”。

乡间的九月早晚要穿了棉猴子，这个时候就喜欢烧火。灶堂里一灶烟火，跳跃的火焰烤着脸，浑身暖和。傍晚五点多西边的山坳里折射出一片金色，太阳落下去，满天都是高而远的天空。一道白色的线横空出世，小孩子们叫嚷着“看，看，灰机，天上有灰机拉的一道线！”

所有人仰起脖子往天上看，果然，一道白色的横线向天边去了，大家努力地找灰机，哪里有影子。我拿着烧火棍眯着眼看了半天，不得要领，看的眼睛都酸，那道灰机拉的线，稀疏起来，终于散尽，天也会黑下脸去。

等我用烧火棍在地上深深地刻画了一个“大”字，天彻底黑完了。我用浮土盖住刚刚刻画的字，喊来弟弟猜字。划拉去浮土，好像就要猜出来我是刻了一个什么字，经常把“大”和“天”搞得混淆，这么一猜之下，就有了兴趣“骗”好多人玩猜字游戏。也确实是几个小孩在土里刻字，互相猜别人刻到土里的究竟是哪些字。我忽然想起来这游戏，忽然很怀念很怀念玩游戏的过去。

我坐在黑影里，听见天上有灰机飞过去的声音，只是晚上了，看不见任何影子。我就想象着那道又白又长的烟雾，它在天空里昂首挺胸，怕所有飞过去的风看不见，还会故意凸造型，引起所有流云的腾挪还有秋风过耳的清脆。

烧火棍早就燃成灰烬，连灰都不剩，或许那些草木灰已经滋养了土地，山川，草木，河流，还有记忆。我们端庄地坐在秋天的边上，满眼都是丰收的喜悦，是的，谁能拒绝一个平静而又富足的秋呢？

很多年后，我再也听不见哪个小孩子抬起头兴奋地喊“快看，快看，灰机哎！一架灰机哎！”大家早就不关心灰机，也不挂念那道拖拉到无穷无尽的烟幕。多少人，多少事，都只是一道烟幕，随着风，远走高飞。

如若，傍晚的乡间，炊烟聚合又分开，那些草木在火焰中跳舞，家家户户的窗户棂上透出来点点灯光，那就是岁月啊！它们明灭有序，沿着乡间的小径，攀援，上升，厚重。而天空，静默如初，平静如初，深厚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