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住着一家身份奇特的人。男主人是原来寺庙里的主持,在新中国成立那年他带着一个十四岁的徒弟还俗了。然后娶妻生子,一家人过着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转眼徒弟长成小伙,妻子给他生了2女一男,六口人和和睦睦甜甜美美。

一天,一位五十来岁的不速之客光临他家,来人自我介绍“按岁数我就称你为兄长吧,是你徒弟的叔叔,感谢你这十多年对孩子的养育之恩,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见见孩子。”男主人很客气,“那里,你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咱哥俩也算有缘份。”“山子,快过来见过你叔父。”这时叫山子的年轻小伙挑帘进屋,莫名其妙。心中暗想“没听说过还有个叔叔啊,真的假的?”师傅催促道“山子,快叫叔叔!”山子不情愿地小声叫道“叔叔好!”“好孩子,长这么大了。看见你很高兴,你师傅为你费尽了心血,我这个叔叔感到很惭愧。山子,叔叔对不起你,在你最需要照顾的时候,叔叔没在你身边,请你原谅。”

客人这天住在山上,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面对自己的亲生,不敢相认,只能说是叔父,真是心如刀绞。”

那是十多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山子的父亲去给子弟兵送情报,半路遇上了土匪,被捉到山里。在夜深人静时土匪中一个内线悄悄放了他,他赶到接头地点时部队已经出发了,不得已,他租了匹快马,沿路追赶,追了一天一夜,人困马乏,栽倒地上不省人事,被巡逻的战士当奸细抓到司令部。然后他就当了兵随部队开拔了。别人都传说他阵亡了,山子娘俩无法度日,母亲不得已才把山子忍痛送人。

男主人也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哪里冒出来个叔叔,当时这孩子被送来的时候,只说是生父殉难,母亲改嫁无人抚养。”最诧异的是山子,自己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无情地撕开。

自小他没见过父亲,母亲告诉她,父亲死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小山子刚刚8岁,正在炕头上做美梦,梦见父亲回来了。“山子,快穿衣服,你舅今天带你去赶集!”“妈,我不想去,你让我多睡一会,我梦见爸爸了,还给我买了新衣服呢!”“乖孩子,快点儿。”山子只得磨磨蹭蹭地穿上棉裤棉袄,刚要穿那双张了嘴的旧鞋,只见妈妈从柜里拿出一双新棉鞋来,“山子,今天穿这个。”

“哎,好暖和呀!妈,你也去吗?”“妈不去,你要听舅舅的话。”只见妈妈边说边背过脸去。“妈,我听话,您别担心。”“好孩子,别想妈。”“我知道了。”就这样山子被送到百里以外交给庙里的主持。舅舅说“山子,你以后要听师傅的话,有时间舅舅会来看你的。”“我要回家,我想妈妈!”“孩子,你妈也是不得已啊,谁让咱家穷啊,你爸走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看来是指望不上了。给你师傅做徒弟,饿不着你冻不找你,比在家享福。”“舅舅,我不信我妈不要我了,我回去会很乖的,求求你把我带回去吧!”“孩子,累了一天了,你睡吧,明天再说。”小山子不睡,生怕舅舅丢下他不管。可怜的山子,后来困得眼皮直打架,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再也不见了舅舅。山子哭着闹着要回家,师傅百般哄劝都无济于事,任他发泄。“可是家在哪里,他不记得来时的路啊!”从此山子做了庙里的小和尚。

师傅对山子比父亲还亲,从小教他识字诵经,教他道德伦理,化来好吃的紧着他吃,师徒俩艰苦度日,相依为命。慢慢的山子便死了心,不再提回家的事。这次突然间冒出了个叔叔,山子平静的心湖倒海翻江了。第二天,送走了客人,一切恢復平靜。

过了半月,“叔叔”再次来访,“老兄,回去后我寝食难安,山子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其实我不是他的叔叔,而是他的生父,希望你老兄成全我们父子团聚。我会让山子常来看你,永远记住你的大恩大德的。”“澳,是这样,那为什么说你不在了呢?”“哎,一言难尽啊!在我娶亲的第三天夜里,为了送一份情报,阴差阳错的参了军,部队开拔后,没办法和家人联系,家里人都认为我牺牲了。解放后,我觉得妻子等不了那么久,肯定嫁人了也没再找。转业后,偶遇一个老乡,说我走后,妻子产下一个男婴,被人送进庙里,这才回来看个究竟。没想到,你把他养育的这么好,都长成了大小伙。如果你可怜我孤苦伶仃,是不是让我把山子领回去?当然了,山子是您一手养大的,我知道,这样做也许我很自私,可是还是希望你能成全我。”“看来,你也是历尽艰辛,后来就没有成个家?”“没有。”“您别急,容我跟山子商量商量。”

山子听说父亲要领他回去,起初就是不同意。“我没有父亲,只有师傅。”“山子,听话,你父亲也有它的难处,当初不是故意抛弃你们母子,那是战乱造成的,你就原谅他吧!”

山子对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他辩不上母亲的容颜,只是恍惚记得那双暖暖的新棉鞋。山子刚来的时候,师傅怕他想家,白天手把手教他写字,领着他去化缘,夜里给他讲经讲故事。一次感冒发烧,师傅不分昼夜守着他,给他端汤送药。还俗后,师娘比亲妈还亲,有了弟、妹后,师傅师娘对他还是一如既往,在这里自己一点也不孤单,在这里他觉得很幸福。

山子很矛盾,一边是疼他爱他抚养他长大成人的师傅,一边是与他血脉相连刚刚谋面的生父,从感情上讲,他恨父亲,情愿跟师傅。但是父亲也很可怜,辞了工作,一心想寻回失散的儿子,也不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师傅又苦苦相劝,到底是走是留他实在是没主意。

10岁的小妹听说哥哥要走,急得直掉眼泪,“哥,你真的要跟那个人走吗?”“好妹妹,我走后,你要多替爸妈分忧,哥会常来看你们的。”山子一步三回头地拜别了师傅师娘,跟父亲回到了陌生的老家。

后来山子参加了工作,娶妻生子安家立业,孝顺老父和师傅师娘,两家人相处得很亲密,山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爱在相逢灿烂时

新城,春风四月,满眼桃花,街上行人匆匆,淹没在人海,冷洁是这平凡中沧海一粟,每天地球上发生着不同的事情,改变着许多人的人生轨迹,而她也是其中之一罢了。

冷洁,看着眼前的男孩,身材消瘦,白色的衬衫搭配着洗白的牛仔裤,手修长很好看,像是青春的代名词,眼神有一点恍惚,她记得他也喜欢这样穿着,他的手也很好看,刚要爆发的火气,瞬间平息了许多。

男孩很紧张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受伤?”

冷洁活动了一下四肢,应该没什么事,这时男孩发现,裙子破了一个口子。

“这个裙子多少钱,我赔给你吧”

冷洁见男孩还算老实,自己又没什么大事,一条旧裙子而已,想就这么算了,可男孩却不同意,一再强调他会赔,冷洁只是心疼躺在地上悲惨的小电驴,可又不想觉得是自己在讹钱,便相互留了电话,日后再说。

不知多了多久,春夏交际的新城最近阴雨绵绵,原本阳光充足的周末,在冷空气中缩回了被子。冷洁端着酒杯望着串成线的雨水在窗上滑落,心里多了几分寂寥,忽然听见电话响个不停,拿起来见是个陌生号码,原本不想接的她,看铃声有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感觉,按下了接听键。

新城的小酒馆里,一首《昨日重现》悠美安心地回荡在每个角落,由于是周末,三三两两的人围聚在这里,说着这一周的新鲜事和约着自己喜欢的人,调节生活的节奏。

“你没必要这么客气,我那只是个旧裙子,坏了就坏了”

冷洁把男孩递给自己的袋子往一边挪了挪。

“你好,我叫东方雨虹,大家都叫我东方”

“你叫我小洁就好”

“那天本来就我不对,把你的裙子弄坏了,赔给你一条新的也是正常的,我还得感谢你没有和我计较呢”

冷洁看着眼前的人,侃侃而谈,没有了那天的紧张和羞涩,这次谈吐落落大方,笑起来很暖,让人很放松,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知道是雨夜让人易醉,还是今天的酒已麻痹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几杯酒下肚,心中不安的灵魂似乎被释放,那些伤口此刻在东方面前一览无余,她心中装满的悲伤与难过决堤而出。

“你不开心么?借酒消愁可不是好办法,如果你想听,我可以作你的倾听者,只要你相信我”

冷洁苦笑,头拄着手,望着端在手中的酒杯,慢慢晃着杯中的酒,沉浸在某一段回忆不可自拔。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你有没有被一个人爱过,我爱过,可我不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我们在一起好像我都是一个跟班,聚会也好,活动也罢,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可他偏偏又对我很好,能为你做一切你想不到的事,他也会消失,让你欲罢不能。为了他,我放弃了留学,为了他,我愿意从助理做起,只是为了陪伴在他身边,可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的这份爱,直到三个月前那天夜里之后,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不知道我将何去何从,想离开,却又舍不得,我的青春已经不再”

那天冷洁醉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一个陌生人讲自己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她只知道,她的爱情败了,败在了三个月前的夜晚,一个最爱的人一个最漂亮的脸蛋,败得一塌糊涂,那晚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她只记得那女孩叫朱珠。

夜深了,窗外的雨渐大,雨滴打在窗上声音似乎很疼,东方没有开灯,紧锁眉头,站在窗前凝望夜色后,拨通了一串电话号码。

“进展顺利”

“这就对了,乖乖听话,你妹妹就有救”

电话里传来一阵高傲的笑声,让东方很作呕,同时在内心同样鄙视着自己。

自从那天后,东方和冷洁的关系突然增进不少,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这个刚认识的人如此莫名的信任,她会有什么事都想和他说,不管工作还是感情,她会在他忙碌之余悄悄捣捣乱,他会很关心她,照顾她,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会带上她,两个人像个形影不离的连体婴,她很开心,似乎忘掉了一切悲伤与烦恼,享受着他的好。

新城似乎今年格外喜欢下雨,从春天下到夏天,雨水冲刷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渐渐浮出水面。

“小洁有人找”

“不是说,不用你接么,我自己能找到”

眼前出现的人,让冷洁没有想到,刚要说出口的话,哑然失声,呆立在那。

“秋水……”

“小洁,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恩,还好”冷洁平静的心再次乱了起来,不安的看着四周,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想和你谈谈,你有时间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我有事要出去”

冷洁转身要走被秋水一把抓住,“别走,小洁,我错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从新来过好吗?我爱你,最近总是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曾经,你第一次转来我们班,对我的笑,给我买的第一份早餐,给我叠的千纸鹤,我们第一次站在泰山之巅看日出,我的人生都有你参与,我不能失去你,有些爱原来一直在身旁,在这段时间见不到你的时候,会发了疯的想你,你是我一生最应该珍惜的人,我也知道你爱过我,这些年我却假装看不到,还做出了伤害你的事,我不想就这样错过你,无论怎样,我都想再努力一次”

眼泪早已止不住,这个男人她爱过恨过,气过恼过,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会带走关于他的记忆,可当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里掩盖的薄薄外衣就这样被吹走。

两个人不远处,一双幽暗的眼眸把这一举一动全部看尽眼底,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眼中夹杂着伤感与不舍。

青城外冷洁等了很久,东方都没有来,电话没人接,打车来到他家里,茶几上放着一张纸和一个录音笔。

“小洁,对不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没有勇气去面对你,谢谢你带给我的短暂幸福。去追去爱吧,不要难为自己,去追求你的幸福,如果爱,就不要轻易放手,如果真的错过了会悔恨终生。和你道歉是希望你原谅我,原谅我接近你最初的目的,但在 这阶段和你相处下来后,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但因为我妹妹……你听完录音笔里的对话你就明白了,希望你别恨我,再见。”

冷洁静静地听完录音笔里的内容,瞭望远方火红的晚霞,渐渐嘴角抿出了一丝笑意。

“秋水我不能答应你,谢谢你对我的爱,谢谢我爱过你这么多年,如果时光还能重逢,希望你会幸福”

多年后的新城,春风依旧,杨柳纷飞,风吹过旧石台阶,一个穿着咖啡色妮子大衣的人站在风里回头,刚好看见你,白色衬衫洗白的牛仔裤,一双修长的手,像女孩子的手,朝着你笑,多年以后,我还在,在等你回来。

新城澳新电影院内,首映式散场,在大家赞誉中落幕,台下掌声雷动,秋水一一鞠躬致谢大家。客人全部离场,秋水刚要走出影厅,他猛然回头,看见最后一排有个女孩,早已哭成了泪人,红色围脖,咖啡色风衣。

秋水轻轻走过去,眼泪夺眶而出“萌萌我知道是你,你会回来,这场戏只为你一个人而拍”

张萌看着秋水,他竟然有了白色的发丝,哭着哭着笑了,她们回了当初的那场相遇,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她不后悔这场相遇,依然会选择去爱,奋不顾身。

秋水眼含笑意,知道张萌回来了,低下头,轻轻吻向了这个爱着这么多年的人。

【我有一匹马】
  我们通过诗文告诉孩子们国土广阔之美,文章渊深之美,还有人生的刚健之美、善良之美和朴素之美,我觉得这可以是一个持久的话题。在中国行走,放眼高天厚土,万壑群山,我们不能对之无视、无感,不能放弃从中汲取善的力量。
  今年大年初一早上,窗外雪片飞舞。在我们赤峰这个地方,好几个冬天没下雪了。大街上,人们拜过年还补充一句:下雪了,彼此咧嘴笑。小雪花不止于降落,它们在风中像小蜜蜂一样左右乱钻,最喜欢钻进人的脖子里暖和一下。
  这一天是我妈乌云高娃的生日。新中国成立前她就参加革命了,那时她十四岁,如今八十四岁。我妈戴上纸王冠,吹灭生日蜡烛,双手捂着脸,流下眼泪。
  雪越下越大,我爸那顺德力格尔看着窗外,说:“这时候我们到塔湾了。”他的话很奥妙,像电影独白——“这时候”说的是1948年2月,即七十一年前。这个时间概念包括辽沈战役。“这时候”他是内蒙古骑兵二师的战士。在沈阳西北角的塔湾,他们连接到进攻命令,士兵们扔掉多余的东西,这是要拼命了。我爸脚伤不能行走,连长罗宝把他扶到马车上,给他一百发步枪子弹。说到这,我爸瞪大眼睛,“一百发子弹,从来没发过这么多子弹,这仗不知道多残酷呢。”他眼看着连队全体上马,举刀,隐没在炮火里。作为孤独的伤员,他准备打光所有子弹,死在这里。
  我军胜利了。在战场上,士兵用耳朵判断胜负——枪炮声渐弱,周遭宁静,硝烟在雪地上渐渐变淡。我爸今年九十一岁,头发茂密高耸,鼻管挺直。他透过玻璃窗往东看,东边是我姐塔娜住的小区以及他想象中更远处的沈阳塔湾。
  这里是阳光小区,我和父母住在这里,我媳妇在沈阳照顾她母亲。我们仨聊天,我说四五十年前的事,他们在说六七十年前的事。而竟日开着的电视机,在播报当下的新闻,比如港珠澳大桥是世界最长的跨海大桥。这场景像话剧,我们轮流上场,讲述时光的往事。时光在某一瞬间重新组合时,平淡的生活会变得庄重起来,你成了历史的讲述人。
  父母老了,越来越想念自己的故乡。我不敢带他们外出旅行,我的任务是访问他们的故乡,带回照片和见闻跟他们分享。去年春天,我拜访我妈的出生地——巴林右旗白音他拉乡宝木图村,这里也是著名诗人巴·布林贝赫的故里。村书记孟克白音带我看过我母亲出生的院落,面积二十亩许,当年是她祖父平乐爷爷的宅院。孟克白音说,有人想租这个地方办企业,村里没同意,建成了养老院,叫平乐养老院。我妈听到后十分高兴。她说平乐爷爷一定赞成。她有五十多年没听过这个院子的消息了。今年1月,我到科左后旗的胡四台村探望病中的堂兄朝克巴特尔。这里是我爸的出生地。回来,我跟我爸说“经过胡四台全体村民的不懈努力,把你老家给建设没了。”我告诉他“你经常回忆的白茫茫的沙坨子没了,现在除了玉米地就是林地,没空地。狼和狐狸也没了,胡四台村五里外就是高速路。现在,你们村跟朝鲁吐镇连上了。”
  “咋回事?”他问。
  “房子和房子连在一起,变成一个大镇了。”
  他表情变化有如云影从草地上滑过,那是几十年的光阴倏尔而逝。
  我去过一些地方并在那里跑过步,算一下,大概有国内的一百八十八个市县区。我喜欢顺着江水流淌的方向在江边跑步,水快则快跑,水慢就慢点跑。按规律办事。汉江流域的汉中、安康、襄阳和武汉的江边都留下过我的足迹。在汉中的江边,两只朱鹮一前一后从我头顶飞过,它们通体橘红兼带粉色,翅膀和尾羽舞动流苏。朱鹮知道我们这些名为人类的人轻易见不到它们,故不高飞,并慢飞。我想如果我是古代人此刻一定纳头便拜,但那会少看好几眼啊。我看朱鹮融入天际,而它在天空俯瞰到什么呢?明代修造的梯田里长满金黄的稻子,稻子们此刻正隐藏在柔纱一般的白雾当中。在安康的江边,往左手看,莽莽苍苍的大山是秦岭;往右手看,莽莽苍苍的群峰是巴山。巴山秦岭终日对视竟千万年,由此雄浑。我在广州的珠江边上夜跑,被搅碎的灯光在江流里神秘眨眼。江边有卖水果的摊子,情侣们倚着栏杆相互对视。
  我把这些见闻讲给父母听,我爸说“嗨,咱们国家大啊。”我妈说“咱们国家好。国家不好,大有啥用?”在谈吐上,我妈每每显出比我爸水平高一些。我爸想半天,说“嗨,就是。”他们说的好是安宁,虽不能囊括当今中国全部的强大,但身为百姓,生于斯土,所求者不过斯民安宁。
  中国太大了,走也走不完。我坐车穿越大兴安岭,从车窗看到在森林里摘蘑菇的人,脚穿令人羡慕的高腰红雨靴,左胳膊挎衬蓝布里子的柳条筐。我想下车变成他,从此生活在大兴安岭。有一位诗人说他喜欢抱树,我也是,虽然不会写诗。我见到那些粗壮带红色鳞片的松树,见到长着大眼睛的杨树,就想上前拥抱并跟它们贴一贴脸。
  我退休后,母校赤峰学院请我去当特聘教授。当年我是赤峰学院前身的前身赤峰师范学校1977年入学的中专生。那时候学校只有两百多个学生。现在它成为有二十三个学院、一万多学生的全日制本科院校。学院与我商议为学生们开什么课,我说讲什么都不过是一个切入口,我们需要给孩子们阐述美。美不软弱,更不虚无,我们通过诗文告诉孩子们国土广阔之美,文章渊深之美,还有人生的刚健之美、善良之美和朴素之美,我觉得这可以是一个持久的话题。在中国行走,放眼高天厚土,万壑群山,我们不能对之无视、无感,不能放弃从中汲取善的力量。
  6月上旬,查娜花(芍药花)在牧区开放。雪白的、茶碗大的查娜花像天上的星星收拢翅膀留在草原过夜,忘记回家。七十三岁的牧民班波若指着窗外的山坡对我说,“这么好的花开了,我们的孩子却看不到。城里多了一个大学生,牧区就少一个年轻人。这么辽阔的草原,以后留给谁呢?”说着,他用掌根抹脸上的眼泪。我什么都说不出,屋子里静得像能听到泪水流淌的声音。我听到我的眼泪落在采访本上。牧民们多爱自己的家园啊!他们爱小满时分从南方飞回的小黄鸟,爱芒种时分飞回的小蓝鸟,证明他们的家园美好,小鸟都抢着飞回来。他们忌讳往河水和火里扔脏东西,他们转移蒙古包、拔掉系绳索的木桩时,把留在地上的洞填土踩实,以期明年长出青草。
  我在翁牛特旗海拉苏镇采访。镇政府食堂的女厨师给我端来一盘馅饼,说这是她哥哥用野芹菜汁泡软羊肉干和的馅,她烙的饼。“你哥哥怎么来的?”“骑马,三十多里路呢。”
  我到巴林右旗和阿鲁科尔沁旗采访。几位牧民为我一个人举办赛马,七匹骏马在细雨中哒哒跑远变成小黑点,又从小黑点哒哒跑来变成骏马,好几圈。我心想快结束吧,感觉愧对马。有一个镇的干部们带家属在美丽的罕山脚下为我举办蒙古语的诗歌朗诵会。有一个村为我办过篝火晚会。从四面八方骑马骑摩托车来到的牧民们,大人孩子,一个一个从我身边走过,借篝火的光亮看我长什么样。我实在忍不住,躲到远处的老榆树的阴影里痛哭不已。是的,我在接过馅饼、听他们朗诵、看到细雨里的奔马时都流下了眼泪。这时候,所谓深入生活,实为生活深入到你心里。像山坡吹来的风、像瓢泼大雨那样抱住你,冲刷你身心的污垢。你会像蒙古黄榆一样坚韧,脸上有牧民那样纯朴的笑。
  几天前,我给我爸放了一段《骑兵进行曲》。
  我爸说,“嗨,我们这些骑兵,其实只有一匹马,一杆枪,一把哈尔滨生产的战刀。我们呐,1948年冬天围困长春,身上就穿一件单衣服,白土布用黄炸药染的。我们那时候,除了人厉害,别的啥都不厉害。”
  我爸总结得多好——“除了人厉害,别的啥都不厉害。”我爸就属于那个时代的人。他念念不忘的,是他的老家胡四台村和他的战马——“夏日拉咩饶”——带一点杂色的白马。1949年10月1日,我爸是开国大典受阅部队之一——内蒙古骑兵白马团方阵的受阅士兵,那年他二十一岁。
  近来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东西嗡嗡响,它叫《诺恩吉雅》。这是一首蒙古族民歌的名字,也是一位蒙古族女人的名字。这首流传百年的民歌与《嘎达梅林》堪称双璧,俱为瑰宝。赤峰市正在筹划创作交响曲《诺恩吉雅》,由赤峰交响乐团演出,我来准备文学脚本。我查阅一些资料,把这首曲子听了上百遍。越听越觉得这不只是一个姑娘出嫁的故事,是思乡,是依恋父母,是河流与大地。歌者可以在歌声中放入所有美好的怀念。我发现,诺恩吉雅其实也是我,我或我们,同样爱着家乡,爱父母,爱草原上的万物。
  下面我要说一说我的马。我有一匹马,这匹鬃发飞扬的蒙古马此刻正在贡格尔草原上吃草或奔跑。去年8月,我的散文集《流水似的走马》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赤峰市委宣传部专门召开现场直播的表彰会,对我褒奖。面对直播镜头,我一时慌乱,不知从何说起,只想大哭。我在答谢词中说:“我是西拉沐沦河岸边的一株小草,是旭日的光线把小草的影子拉得很长,使它像一棵树。”会上,赤峰市委、市政府授予我“赤峰市百柳文学特别奖”并奖励我一匹克什克腾旗的铁蹄马。后来我看直播的视频,发现我长相开始像马了,窄长脸,眼神机警而有野性。对我来说,马是更好的归宿。作为马,我已没有追风的神勇,我是草原上温驯的老马,低着头,驮着我爸我妈和我的文化使命,慢慢往前走。可庆幸者,这里有让马喜欢的草,风和流水,这里是我可爱的、飞速发展的故乡。这里是我的祖国。(作者为辽宁省作协副主席)
  鲍尔吉·原野
  转自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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