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看完了。其实刚看完想不明白为什么比起罗小虎我更喜欢李慕白,前者从脸到人设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后者跟我的好球区边都不擦。一边刷碗一边想才稍微想点清楚。喜欢李慕白本质上等于喜欢玉娇龙。小龙追求自由像野兽,你要拦我我咬死你,李慕白对自由的追求就不怎么看得到,该说是拍摄手法还是剧本有意设计,他就算表现出来也会被处理地很轻描淡写,好像他本人不在意,观众也跟着不在意。

罗小虎在沙漠上挥着马刀劫官车,抢小龙的梳子已经是这个角色整个基调的顶点,后面每一次细节刻画都在这个基点上走低。小龙要留下,他和她讲体谅父母心;小龙在北京要他走,他不强求开窗就走;余秀莲同他讲理让他去武当,他很听话马上动身;小龙最后问他许什么愿,他说要和你回新疆。先抑后扬,看起来好像他最无拘无束最自由,骨子里同俞秀莲属一类人,儒道里的责任大过天大过自己,哪怕后面去抢婚,那种鲁莽行径和自由没关系,那是冲动。

李慕白正相反。开头先讲一圈听不明白的修道心历,镜头语言在俞秀莲和他之间兜转一圈又暗示观众他是个不懂她心的木头桩子。一直到他来北京说出我不是为剑而来之前都是能写进教科书的克己守礼模板。俞向他保证剑马上能找回来,他否认说我不是为这个才来北京;他抓到给碧眼狐狸开脱的小龙用树枝指点她剑法,三番五次告诉她要收徒;俞告诫他武当不收女弟子,他反道能为她破这个例;竹林打架收徒点小龙眉心,把青冥剑丢进水里;中毒之后放弃用最后一口气吊命,用来给俞表白。他走的每一步都在“破除常规”,但是电影镜头把这些本身充满矛盾冲突感的情节有意弱化了,甚至要误导你,给你一种这是因为他“开明”“不古板”的错觉。

他的最后一口气和玉娇龙的跳崖好像一种殊途同归的博弈,她连夜制药送药要救李慕白的命,对方却用这口气短暂地打破了身上的枷锁,代价的死,在她眼里就像是,“到头来我最自由”。虽然李慕白没有把电影最开头那句话同小龙讲过,但最后一刻她的心境和他一样,“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那悲哀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她还是问了罗小虎很“玉娇龙”的一句话,你要许什么愿,他说一起回新疆。这是什么样的愿望都很无关紧要,她总会跳的,只是这也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在最后才明白这种心境的终点是什么,而能理解的人已经死了。

青冥剑其实也是一个很能体现两人思想共鸣的切入点,名剑像欲望本身,李慕白毫不犹豫地把它送给贝勒爷,失而复得后却说“还是有一点留恋”;玉娇龙心心念念甚至不惜夜间乔装偷剑,被俞秀莲旁敲侧击点过一二后却又来还剑;李慕白收完徒把剑投进水里“那剑就没用了”,玉娇龙哪怕跳崖也要去抓那柄剑。一个表面上无欲无求,细微之处又能看到克制欲望的痕迹,另一个为了自己的欲望好像什么都能去做,但在“恶”事做尽做绝之前尚有“良心”去收束这些行径。李慕白看见她就像看见自己的欲望本身,凭这一点也算得上“我看见你就像看到我自己”。

《物犹如此》雪冤鉴

豬道人(《異談可信錄》)

鳳陽賈某,販豬為業。內一豬甚馴,似識人意者,某愛之,留為樣豬。每豬結隊行,此豬為前導,豢養十數年矣。一日,至宿州徐溪口,憩逆旅。主人利其金,殺之,投屍眢井,人莫知也。鬻豬於屠,逸,追之。值州牧出,豬伏輿前啼,若有所訴。官異之,命役隨所往,奔至眢井側而嗥,探之,得一屍。詰屠,曰:「不知。」問豬所自,曰:「買之某店者。」往喚,以久出告。豬突入其室,齧店主人衣不釋,捕至,一訊而伏。豬送廟,日給粟升許。牧升任去,新任者不復給。僧憂食乏,呼豬募化,豬點首,若會意狀。懸袋豬項,導入市,眾皆樂施。次日,豬即自往,已給者不更討,未給者守之不去。眾曰:「此豬道人也。」自是風雨無間,有以「豬道人」呼者,即搖尾奔至。給瓜果,不食,欲人併入袋中負歸,人益奇之。垂三十年,僧賴以活。乾隆戊子,豬老斃,僧以棺葬廟後,表曰「義豬墳」。

鶴子曰:前後報主,曲折分明,眾以道人目豬也,豬已人矣。特筆紀斃之年也,又非直以尋常人等之。

詩曰:披毛乃以道人呼,跳出刀山快意無;靈蠢原來同佛性,何曾依樣畫葫蘆。

大鳥助鸛(《聊齋志異》)

天津某寺鸛,巢於鴟尾。承塵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鸛雛團翼時,輒出吞食淨盡,鸛悲鳴數日乃去。如是三年,群料其必不復至。而巢如故,約雛長成,即徑去,三日始還入巢,啞啞哺子如初。蛇又蜿蜒而上,甫近巢,兩鸛驚飛鳴哀急,直上青冥。俄聞聲蓬蓬,一瞬間,天地似晦,眾駭共視,乃一大鳥,翼蔽天日,從空直下,以爪擊蛇,蛇首立墮,摧殿角數尺許,振翼而去。鸛從其後,若將送之。巢既傾,兩雛俱墮,一生一死。僧取生者置鐘樓上,少頃鸛返,仍就哺之,翼成而去。

鶴子曰:逾三年而後報,釀毒深矣,太史公所謂「怨毒之於人甚矣哉」!

詩曰:多載恩勤付子虛,九霄控告也欷歔;乍伸玉爪蛇頭落,笑殺張椎中副車。

小鳥助鸛一(《見聞錄》)

西湖靈隱寺,有鸛巢於古松之上,新雛出鷇。未幾,清晨見巨蛇三丈餘,從下而上,欲食其雛。鸛雌雄磔磔作聲,張喙向之,蛇則昂首咋舌,相持片時,蛇始下,如是者數日。一日,雄鸛不知所之,薄暮,背負一鳥來巢,羽色灰,小於鸛三之二。明晨,二鸛翱翔雲際,負來鳥則與雛巢居焉。少頃,蛇復上,昂首向巢。負來鳥喔然一聲,略伸其喙,蛇即豁落。少頃,雄鸛仍負鳥去,自是蛇不復來,鸛巢乃寧。旬日餘,僧舍臭穢不堪,莫知所自,啟地板,見巨蛇死,而腐潰其中。

詩曰:古剎風腥白日昏,長蛇肆毒冤誰伸;豈知短小偏精悍,未到松巢氣已吞。

太山雪赋

作者/杨威

若夫崇丘幽谷,杳绝尘嚣;琼溪瑶林,自然清胜。半苍半白,临山如画;一幽一清,逮冬乃偶。识六出之脆质,信易消焉;近西山之群岫,得无陟乎?

于是策邛杖,著谢屐,陟太山之崇阿,肆灵运之幽癖。延首青冥,翘企遐方。上下而灏气濛融,远近而轻雾散漫。松柏隐黛,荆草凝白。琼峰竞耸,骈若象箸;素崖峭立,宛类玉屏。云岭皑皑以交连,烟嶂崟崟而半失。顾瞻千岗一色,充目百里虚明。青山不老,缘斯白头;悬瀑凝冰,到此不流。

慢行冻砌,缓步玉磴。嗅虬柏之琼蕊,撷髯松之琪花。龙泉古刹,接踵惟五六禅客;鸦雀危巢,聒耳余二三鸟声。浮屠之琉璃明彻,净若须弥之真骨;高阁之檐瓦银披,耸若昆丘之玉楼。松障四围,浮云一顶。释迦之四堂双殿,俨金母之阆苑;鱼龙之华池灵潭,恍姑射之瑶田。

杳岫凝邈,元壑深幽。洒然放旷,翛然优游,托虚寂以寄身,入广漠而忘形。心冥冥以枯坐,不婴一物;神杳杳而无著,契道忘言。矧夫来从廛市,脱落喧阗,臻希夷之逸境,作具茨之真游。爽然快哉,如痴若狂。何异昼寝,轩辕之梦华胥;还同武陵,渔人之入桃源。

(2022年1月23日于太原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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