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暖

立冬了，中国北方的农村已经到了架火炉取暖的时候，而父亲鉴于立冬前突冷的原因，已和七爷在我家的火炉旁煮了近一个星期的罐罐茶，他俩品茶聊天，烧的是去年我们用煤炭沫渣制作的煤砖，煤砖烧起来无烟，火焰虽然不大，但是很适合封火和较暖的天气使用，也比较廉价，我小学的时候学校里使用煤砖，对于六零、七零后北方农村读过书的学生来说，煤砖已是上乘的取暖材料，看见煤砖就让人感到温暖，制作起来令人怀旧又觉得无比开心。

煤砖制作起来很简单，就是把煤炭渣沫按比例兑土加入锯沫（木头渣）再适量添水，一般是煤6：土3：木1的配比，这样做出来的煤砖易燃坚硬而且耐火。对于条件艰苦的北方农村人家来说，冬天取暖既经济又实惠。

记得上小学时，农忙假期结束的前一天，老校长赵景林就在放假前的校会上宣布：四、五年纪的学生到校时每人拿一把铁掀和一只塑料编织袋，每个班级老师分配四台架子车；一至三年级的学生每人拿一根绳子和绑扎口袋的布带。就这样，农忙假期结束的前一天就成了学校里集体的劳动日，按劳分配与各司其职的拉煤炭准备渡冬的队伍，浩浩荡荡叽叽喳喳的就开赴村头杨源爸家的煤厂，按照老师的分配男生用铁掀操，女生手按口袋，这时候，有编织袋风化了只装半袋漏底，同学们骂着说自私人拿的破袋子白忙乎半天什么的，也有铁掀碰烂女生手背疼得哭叫的，更有躲在旁边怕煤炭染脏衣服有些人看着不顺眼伸张正义吵起架的，而勇敢从来不怕弄脏衣服的我，总是爬上堆积着煤碳的最顶，往下一跳，哗啦啦一响，我和煤炭一起滑在同学们跟前，随着升腾的黑烟与土雾扩散之际，我总能眯着眼在呛人的雾霾中飙出来，满头满脸浑身釉黑，只露牙白，同学们都笑着说又多了一个非洲人，我不在乎他们的嘲笑，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其实我知道，生活中的笑声比什么都重要。

煤炭渣装毕后，负责过称结账是校长和老师们的事，而高年级的同学早已手扶车杆，我们小年级的已经把自备的麻绳绑在架子车两侧，静候着校长发话，此刻的同学们早已天下乌鸦，而额头汗渍滑过后露出一道道雪白的印痕，那美丽的痕迹，今天想起来，已经成为我生命长河之中和发小们谈论起最为幸福的往事。在我求学的路上，在梦里，也在我生活的记忆和念想里总是挥之不去隐约而至。

煤炭拉到学校后，老师们组织学生拉黄土，背锯沫，还有同学们义捐的麦糠，因为大块的煤炭太贵学校购买的不太多，主要是购来最便宜的煤炭沫渣制作煤砖抵御严寒。做煤砖，是老师们最忙的时候，按照他们的经验，煤、土、木头渣按比分配，和成泥状，来回翻动七八次，直至煤泥再不松软稀烂为止，再取出固定的模子，这时候常三万老师、常金德老师、常治海老师和父亲，在廊檐下饱尝一锅旱烟以后，一鼓作气几大山煤泥一个下午，就能让学校满院出现排列整齐规整无异的上千块煤砖。过上一个星期，让深秋的暖阳晒完最后一丝水份后，然后搬运在廊檐下，取暖在霜降前就吹响了号角，而我们幼小心灵中怕冷的寒意，早已在老师制作的煤砖之中驱赶的无影无踪，无论天气如何如何再冷。

那个清苦的年代，我们的父辈都在精打细算中砥砺前行，老师们也在特殊的时期以自己的聪明才智用最廉价的煤炭，自创品牌以备入冬之需，为了学生不让受冻，硬是在特殊阶段千方百计的勤俭节约，只有进入三九严寒的季节，才把大块的纯煤炭分发给各个班级，而烧煤砖的时候，我们也很期望什么时候才能把真正的煤炭放进火炉，毫不吝惜的奢侈上一年半载，好好享受享受炙热的炭火给予我们异样的温暖，但是，期望总是期望，煤砖还是把我陪伴着步入了中学。

去年，疫情防控我们宅家，看到积攒了两年多的十几袋煤炭的沫渣，父亲又动了抹煤砖的念头，说干就干，按照父亲的安排，我拉了黄土，买来了锯沫，遵照过去父亲制作煤砖的程序，我负责和煤渣，他把握添水，不到三天，墙角的煤炭渣已经变成了规整的煤砖，晒干后我搬他摞，看到父亲一脸的满意时，我不时联想到小学时拉煤制砖的一幕幕画面，让我慨叹，温故亦制新，倒很希望这个冬天再冷一些，能让父亲精心制作的煤砖大有用武之地，一展煤砖舍我其谁之责，重返艰辛岁月中惜煤如金的年代，但是，真正做到父辈们过去的朴实无华的那种心境，现在可能真的寥寥无几了。

是的，尽管我们农村人基本上普及了电炕，有些人家早已安装了空调，而现在的学校取暖都是电采暖设备，幸福的学生们，和好奇的儿女已浑然不知我和父亲用煤炭沫渣制砖的意义究竟何在，但是，要在严寒的季节备足取暖的东西，也让今天我们视为垃圾的煤炭沫渣重返昔日的珍贵，更加让一生勤俭的父亲感受雪中有炭的必须，这才是十分重要的。冬之暖，其实不在于炭火的旺盛或衰减，倒在于暖冬中的思索与简爱的传承，那一刻，我恍然大悟，顺从老人的怀旧之情，多留一些节俭的情操，我何乐而不为呢？

冬暖静待花香，节俭持家运长。冬之暖，有爱赓续，旷野使人温馨，暖之冬，节俭勤快，清贫孕育希望，享受老人用心打造的暖冬之物，生活之幸福，醉眼赏夕阳。

壬寅立冬，街亭山雨。

#晚安编辑部# ❄️ #uireading#

「今日选段」
你听见自己走在雪地上。
你听见鸟的缺席。
一种寂静如此完整，你听见
自己内心的低语。孤独
清晨复清晨，而夜晚
更孤独。他们说我们生而孤独，
孤独地活孤独地死。但他们错了。
我们因时间、运气或不幸
而抵达孤独。当我敲开
那根冻结在木堆中的圆木
它发出完美的天籁之音，
纯然地传过整个山谷，
像一只乌鸦不期然的啼叫
在黎明前更黑暗的尽头
将我从人生中途唤醒。
黑白的我，匹配着这淡漠的
冬日的风景。我想到月亮
片刻后就要出来，从这些
黯淡的松树间，寻找白色。

——《订婚》杰克·吉尔伯特

「寄语」
今天北京下了一整天的雨，降温也在这一刻，雨滴从伞沿滑落，在无数个撑伞走在路上的瞬间，都很想丢掉雨伞在水坑里和雨里狂奔，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冲动。

（今日编辑-大状）

最后，祝你晚安，好梦相伴。

盛祥兰的诗：

▋ 一棵梨树的思考

一棵梨树，坐在南风里
向东弯下身子
弯成一个弧，一个母亲
一个孝子
它的年轮藏在弯里
它的智慧和对人世的洞察
也藏在那里
它弯着
手臂伸向低处
伸向秋天的凉，草木的荒
然后，松开手
把果实给了大地

▋ 事物的真相

疫情久了，会误以为
一只燕子，一个好天气
就是春天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当孩子饿死在家里
当老人等不到救护车
当产妇被拒在医院外
你惊觉事物的真相
总在模糊之后
听说两个月前的一个约会
还在等你
至少在天气转阳前
知道她被封在哪里
到处都是核酸的人群
大白在寂静的街区
走来走去
亲人们仍然无法团聚
就让乌鸦的翅膀高于人间
看它如何超越能量
如何在浩瀚的天际中
保持自己的轨迹

▋ 黄昏是郁金香的样子

溪水流动时
没有声响
但水底有死亡
父亲的照片镶在了墓碑上
他的样子定格在这一刻
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在季节的交替中
与日月交朋友
与风雨论情感
黄昏是郁金香的样子
尘世的节奏一如既往
战争、核酸、失业
有人来了，有人走了
大地依然是黄色的
它不对任何事负责

▋ 水落石出

一滴露珠从高处掉下来
摔在一块石头上
碎成一个嘴唇
夕阳正往上面涂口红
我站着看了很久
直到红嘴唇变淡
直到只剩下石头
和越来越空的天没人知道，一块石头
曾有过短暂的嘴空
并在权衡了身体的硬度之后
说出了一些
水落石出的话

▋ 一月

一是最小的数字
却是最大的月份
一月的深处是冷
它回头能看见岁末
抬头能望着新春
它的前面是希望
后面是欲望

▋ 树叶与风

树叶日夜颤动
以此证明，风一直在吹
没有偷懒
它们都很疲惫
都想停下来歇歇
又怕一旦停下来
地球就转不动了

▍女孩与鲜花

女孩开了家寿衣店
男孩是个快递员
他们在第三场所相识
男孩不说什么
每晚在女孩窗下唱歌
女孩很想对男孩说点什么
又怕说了什么
男孩就不再唱歌了
有一晚，男孩的歌声没有响起
女孩给男孩发了条信息——
窗外的花开了
第二天，男孩来到女孩窗前
捧着鲜花
女孩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她知道，在她的行业里
鲜花意味着告别

▍日光来了又走

床朝向大海
她靠在床上
日光靠在她脸上
每天，这样的情景
超过六十分钟
日光总是在同一时间来
同一时间走
像某个时期她爱过的男人
当然，日光也有不来的时候
比如阴天下雨
它不来，她也靠在床上
像它来了那样
眯起眼
度过属于她的光景

▍大理一景

一块云背着雨水飞过来
天暗了一下
露天阳台的躺椅上，一对
穿比基尼的男女抬起头
汽笛声响在远处
女的看了一会儿云说，要下雨了
男的望着苍山说，起雾了
乌云飘过他们头顶
在苍山脚下将雨抛下
雨开始哭泣，隐秘的
不敢发出声响
他和她并排躺着，静静看雨
像看一部默片

▍赞美一些事物

凌晨四点醒来
我想赞美一些事物
赞美月光用食指戳破沉睡者的梦
赞美植物沉默中的诉说
赞美大地戒掉了雨水
赞美日历的准确性
赞美纽扣的作用
赞美失去和无意义
赞美单行路上空空荡荡
赞美凌晨四点睡去的人
多么美好，这些赞美
没人知道
玫瑰和瓢虫
也不知道

盛祥兰，一级作家，出生于吉林抚松，现居珠海。著有诗集《偶然》《我们都是宇宙的一撇》、长篇小说《爱的风景》、散文集《童年春秋》等7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