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诗歌与怀疑——

然而，《路边狗》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画。它的作者想向我们展示他平常只会犹豫不决地透露的东西：也就是画布黑暗的一面，作者关于恐怖的知识，苏维埃死亡机器的恐怖，但是也有每一个活着的生物面临的灭绝的恐怖。纵然如此，米沃什关于现实的论文仍是一部宁静安详的作品，是一部能够掌控这个世界的恐怖的古典主义者的作品，不是通过忘却它而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消化它。失望与怀疑被征服了，但不是仅仅通过古典主义，毕竟——那对现实的恶是太过轻易的一剂药！而是只有通过那不可定义的诗歌，将欢乐与悲哀就像氧气和氮气混合在一起组成我们呼吸的空气。通过诗歌这种微量的狂喜世界改变了它的风味。正如米沃什更早的著作，《路边狗》就像一个天平，在它的托盘里载负着恐怖和美。如果说美一直总是胜利，并非由于抽象的人道主义，抑或可供教科书作者分析的迂腐教条，而只应归功于作者创造性的诗性的热烈的好奇心，正是它们制造了不管是在一首诗中还是一段散文笔记中“多出”的东西，就像法语里说的，那种额外的je ne sais quoi（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物），那就是诗歌。 

对米沃什来说，正是诗歌生产着意义。如果《路边狗》是街头演说的临时演讲台，那也只是为诗歌准备的演讲台（当然为诗歌服务的还有心智与记忆）。米沃什的作品确实并不缺少怀疑，但是怀疑有它自己特定的洞窟，它被绑上了锁链并且不允许在辩论中获胜；它是隶属于更高力量的仆人。当然，其他力量也参与了游戏。比如非凡的对幽默的感知（齐奥兰缺乏的），它标志着对宇宙缺陷和人类（包括作者自己）不完美的宽容忍耐。 

诗歌与怀疑要求彼此，就像橡树与常春藤、狗与猫。但是其关系既不是和谐的也不是对称的。诗歌之需要怀疑要远远大于怀疑之需要诗歌。通过怀疑，诗歌才能消除修辞的不诚实、无意义的喋喋不休、谎言、青春期的饶舌、情感空泛（不真实的）。而一旦远离了怀疑严厉的凝视，诗歌——尤其在我们黑暗的日子里——很容易退化为多愁善感的歌谣小曲，抑或没有思想只知拔高的称颂，对世界的形形色色毫无意义的赞美。 

但是怀疑的情形就不同了：它不想要诗歌的陪伴。诗歌是令它恐惧的对手，甚或致命的威胁。哪怕是阴暗的悲剧诗歌都在怀疑面前升起，击败它，取消它存在的理由。怀疑让诗歌变得更为丰富，更为戏剧化，但是诗歌清除了怀疑——或至少冲淡削弱了怀疑，让怀疑论者失去头脑并且陷入静默，或者变成艺术家。 

怀疑比诗歌更有智力，只要它对这个世界，对我们一直熟悉却竭力向自己隐瞒的事情说着恶毒的话语。但是诗歌超出了怀疑，而指向我们不能够知道的。 

怀疑是那喀索斯主义的；我们以批评的态度看待一切事物，包括我们自己，可能还有安慰我们的事物。诗歌恰恰相反，它信任这个世界，并且撕破了我们的“大写的我”（“I”）的深海潜水服；它相信美以及美的悲剧的可能。 

诗歌与怀疑的争论不同于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的肤浅的争吵。 

二十世纪的伟大戏剧意味着我们现在和两种心智打交道：一种是顺从的心智，一种是追问的心智。怀疑是为顺从的心智准备的诗歌。而诗歌本身是在提问，在无休无止地徘徊往复。 

怀疑是地道，诗歌是螺旋。 

怀疑更喜关闭，而诗歌更喜开放。 

诗歌笑和哭，怀疑只反讽。

怀疑是死亡的全权代理，是它最长久且最机智的影子；而诗歌却奔向一个未知的目标。 

为什么一个人选了诗歌而另一个人选择了怀疑？我们不知道并且永远找不到原因。我们不知道为何一个人是齐奥兰而另一人是米沃什。 

读书分享
一个微不足道的姓氏，竟诞生了三位力撑不列颠没落之荣光的伟大英雄。
一个是不虔诚的法官，一个是邪恶的怀疑主义圣人。
一个是专事戏剧表演的教士；哦，多么伟大是姓氏，多么光荣的时代。

…常常发生这样的事：当我与他一起散步时，他总会陷入了遐思，在一段时间内沉默不语——我估计他正在进行某种三段论式的推理，或神游外物，或正在对某个问题冥思苦想，然后，又突然间大声地自言自语。如果我追问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会说：“上帝不会让一个人老是闷声不响，当没事可干的时候，我总不能静伫在那里吧。”
大卫•休谟对于用英语写作的苏格兰诗人的恩庇和保护是出于文学和个人性的考虑：他的审美标准，他伟大的胸襟，他对朋友的忠诚，以及他对于祖国的爱。将所有这些考虑都结合起来，尽管是人道为怀的和情有可原的，但却无法保证艺术上的卓越。作为一个批评家，休谟并非言行一致。他虽然在口头是上提倡一种广义上的古典主义，但实际上，他骨子里所信奉的是一种广义上的浪漫主义。而他所付诸实践的批评则是一种狭隘的、几乎难以卒解的古典主义。
…古典主义是一种具有理性基础的美学理论，它在提出了整齐划一和符合标准这一审美理想的同时，将个体差异最小化。浪浪漫主义是一种具有经验主义基础的美学理论。它主要关注个体，并不需要普世主义或一致性理想。作为“人性科学”中的一位经验主义哲学家，休谟创建出一种浪漫主义美学并不出乎人们的意料…
…他很快就表现出一种卓尔不凡的才赋，一种诚挚的知恩图报的天性，并伴以一种精雅的骄傲。身处逆境时，与美德相伴的常常是这种精雅的骄傲。
…例如，他就把太阳的照射比作一个朋友的出现；把欢快的绿色比作一种可人的同情，等等。 对我而言，要理解他并不容易，尽管我深信：在我自己的思想中，也总能发现一些类似的联想。确定无疑的是，我们总是在某种语言中，也即在我们最熟悉的语言中思考问题。而用观念取代词语的情况也属常见。
…我回答道：与我们这些明眼人相比，您的激情总是建立在更为合理的基础上，我们这些人是如此愚不可及，以至于为外在美所俘获，但只有内在美才能打动您。“才不是这样呢！”他说道：“对我而言，声音的甜美具有极大的影响：而年轻的各种迹象…”
休谟明智而审慎地总结道：“从这个谈话中，您不难看出，即使是对于一个盲人而言，要想成为一个完美的柏拉图主义者该是多么困难！”
…此外，尽管布莱克洛克先生有着我生平所仅见的最为温厚的性情，尽管他一直粗茶淡饭、节衣缩食，但仍身处困厄、身无长物。面对此情此景，您自然会认为，他的这种境况更值得我们给予加倍的同情和尊重。福尔斯先生处有我寄去的若干册诗集，以供出售，他愿将它们原价分销，不求任何利润…
—《大卫•休谟传》

中国风是一种新风尚，与目前所谓主流（通俗流行）交相辉映，其本身依托于古老悠久的文化底蕴，是当今人类精神生活的一种极好的补充。普通人不了解世界以及自然的潜在的运行法则，然而中国风中包含的特别元素却是人类精神生活必要而不可或缺的。

当然，不仅是中国的古典主义有着特殊意义，世界其他文明也一样，人类社会的发展不能仅以肤浅、直白的观察和统计去草率地规划未来。

所以，不能用世俗的比较去定义中国风，他是一个全新的门类，其审美和品评属于新领域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