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陶

韩敬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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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耶稣基督快步行于水上，哪里还有行迹可寻？
陶渊明大概就是这样，他的诗歌，纯粹从天机性情中流淌出来，自然温厚，不费一点力气。
在中国的诗人中，陶渊明的诗应该是属于品格最为独特、最不可模仿的绝品之列吧。
所以陶诗是不能和的，一定要和，那也一定需要是胸襟境界、才华见识与他大致还能处在一个量级上的高手吧。
就像苏东坡，用黄山谷的话说，陶渊明是千载之人，东坡也当得起百世之士，所以他尽可以“饱吃惠州饭，细和渊明诗”……

偏偏中文系一开学就开宗明义，先来一个下马威：这里不是培养作家的地方（比如，后来几届还真有特招进来的才女，因为挂科太多而被劝退了）。
小说、戏剧、散文、自由诗，统统算不上正业了。至于会写一点旧诗，又算得什么呢，那不过是骸骨迷恋的一种形式吧。
不过这些盘曲氤氲在胸中的青春的壮怀与邪气，终归要找一块地方发泄与安放……

我后来一直没断了旧诗词的写作。很快古典文学专业课开了，那是中文系的大课……
我这种半路杀出的旁门左道，纯粹是给先生们添乱添烦，何尝不是一种蛮不讲理的强迫性阅读呢？
不过使我感动的是，先生们不但立刻就为我抽出了时间“强迫自己”阅读，而且是用了类似新批评的细读法（close reading），用的是他们对待一位研究对象……

渊明彻底决绝的逃世逃名不可学，但他的遗世独立、心远地偏的态度总可以作为精神的慰安与导引……

不过，这一学期的陶渊明研究，袁先生其实并不是主讲。在最初几堂课用宋版书影等将我们循循引入陶诗的美丽“园田”之后，袁先生便把课堂交给了我们自己去垦种。

或许是看到我在旧诗写作上还有一点经验，写的东西也还不是那么不堪，袁先生建议我和一首陶诗，并且就在课堂上讲一讲这首和诗。

正是醉酒者不怕受伤，无知者没有畏惧。我非常痛快就领下了任务，而且很快就完成了……

“……
翻笑华屋下，临履多苦颜。道在无咫尺，谁与启玄关？遂令陶彭泽，中夜起长叹。”
……

现在看来，我那诗里不过是些现学现卖的食古不化……

已经完全记不得讲自己新鲜出炉的和陶诗，到底过程怎样，效果如何。
只记得课间休息时，一位中等个头，“眇一目”的日本学者，到我课桌前，主动与我攀谈，夸奖我写得有些意思。
他正是来自日本的著名学者、以研究李白蜚声学界的松浦友久先生。应该是当访问学者吧……

闲谈之中，松浦先生说到自己来自早稻田大学。听到早稻田大学，我不由得跟松浦先生提到一段往事：
……

有一天，紧张备考的间隙，在教室走廊的阅报栏里，我留意到《贵池报》上的一则消息：日本早稻田大学有一批学者，组织了学术考察团，到秋浦考察李白的行踪。

松浦先生立刻接口说：“我就是那个考察团的团长。”……

提到“沉郁顿挫”，从来没有老师告诉过我什么叫“顿挫”。 它不只是情感上的跌宕，也是声韵上的“拗”。越来越理解师傅为什么说不会作诗就不会讲诗，你都不知道诗人在哪儿发力，怎么知道从何处去体会呢？暑假看了一点诗词写法的书，虽然做不到会作诗，但是至少要知道有这些门道的存在，也算是给鉴赏诗歌提供一个新的纬度——一个本不应该忽视的纬度。

每到冬天时候就会想起东北的雪，然后想起俄国诗人叶琳娜•涅捷尔斯卡娅的关于哈尔滨的诗。这么多年了，还是喜欢。
我经常从睡梦中惊醒，
一切往事如烟云再现。
哈尔滨教堂的钟声响起，
城市裹上洁白的外衣。
无情的岁月悄然逝去，
异国的晚霞染红了天边。
我到过多少美丽的城市，
都比不上尘土飞扬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