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金阅读日#
一封答读者提问「弗罗多的毁戒任务是否失败了？」的托尔金书信：

我并不认为弗罗多的失败是道德上的失败。在毁戒的最后时刻，至尊戒的威压达到了极致，我可以说，任何人想要抵抗它都是不可能的，何况是一个长期携带着它、数月来饱受摧残、饥乏交加的人。弗罗多已经竭尽所能，（作为天意的手段而）彻底耗尽了自己，他创造出了毁戒任务有可能达成的契机。他的谦卑（他正是怀着谦卑启程的）和苦难恰如其分地赢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耀；他对咕噜践行的忍耐与怜悯，使他自己也得蒙怜悯：他的失败被补偿了。

我们是有限的造物，我们的灵肉之体无论在行动力或是耐受力上，都有绝对的极限。我认为，唯有当一个人没有竭尽极限地努力或忍耐时，才可以说他道德上失败了，他放弃前越逼近自己的极限，对他的责怪就越是严厉。然而，根据历史和经验，我们可以发现，有些人似乎根本被摆在了牺牲者的位置上：他若想完美解决所处的困境、所负的任务，就需要超乎极限的力量，甚至是超越物理世界中一个肉体生灵可能拥有的力量。于是，他的肉体或遭毁灭，或留下伤害心灵的残疾。对这类情况的评判，应当基于他最初的动机意愿，衡量他做出的行动比之他力量的极限如何，审视他的全部旅途，直到崩溃的那一瞬间为止。

弗罗多踏上旅程的动机是爱——如有可能，便奉献自己，以拯救他所知的那个世界免遭灾厄；他还带着完全的谦卑，深知自己是全然不称职的毁戒人选。他真正缔结的契约，仅仅是尽力而为，寻找一条道路，沿着道路走到他的心力允许走到的地方。他做到了。至于他遭受折磨后，心智在恶魔的威逼下崩溃：我不认为这是道德的失败，就像肉体的崩溃也不是道德的失败一样。……

然而，弗罗多本人对于这些事情的感想，则是另一码事。

他起初似乎没有负疚感；他静养恢复了理智和安宁。但是接着，他认为自己已经把生命献出作为牺牲，理应不久之后就会死去。然而他却并没有死，于是可以注意到，他心底的不安逐渐增长起来。阿尔玟是第一个发现这些迹象的人，她赠予弗罗多自己的珠宝聊作慰藉，并想出了用西渡治愈弗罗多的方法。…… 折磨弗罗多的不仅是过往恐怖经历的噩梦，还有非理智的自责：他觉得自己和自己的努力，统统功亏一篑。「我或许能回到夏尔，但它不会一样了，因为我也不会一样了。」其实，这是来自黑暗的诱惑，是骄傲自负的余火：他渴望以英雄的身份归来，不满足于仅仅做善良之力的手段。混杂其中的还有另一种更黑暗却也更应谅解的欲望：无论如何，他毕竟没有自愿摧毁魔戒，他受到诱惑而后悔魔戒的销毁，仍然渴求着它。

弗罗多被送往、或获准前往大海彼岸，以寻求治愈——假如他在死前真的能得到治愈的话。他最终仍会与世长辞：没有凡人能在地球上、在时间中永远滞留。他的西渡既是净化，也是奖赏：他将获得一段平静内省的时光，更加真确地理解自己在渺渺万物与宏大规划中的位置，这段时光虽然仍随时间流逝，但毕竟是在未玷污的阿尔达、在未被邪恶腐化的地球的自然之美当中。

——1963年9月，托尔金致 Eileen Elg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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