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幻×风

树影慢慢地长了，夕阳伏在层云上慢慢变得金黄，又顺着风铺染山头。
伸出手的时候，风也有了形状。
“什么形状？”无幻一把扯走仁捏在风中的狗尾巴草，哼笑着咬在嘴里，“风！”
“咳咳！”突地被大喊一声，风用力咽下呛住的米糕，气的抓了一把草扔过去“干嘛！”
无幻随手拍了两下，吐了那根草又笑嘻嘻地凑过去，“你是什么形状的？”说着，拎走风手里最后一个米糕抛进嘴里，三两下吞了。
“什么…”
“道听途说而已，”仁起身拍拍衣摆，无奈地撇他一眼，转身回了木屋，“日落了就走。”
无幻耸耸肩，含糊应了一声，摔躺在草坡上。
“什么嘛…”简直莫名其妙。风拍拍手，拢起身旁那几支向日葵抱着，也慢慢躺了下去。
风盯着夕阳又在云里沉了半个身子，漫天的金黄愈染愈深。“像向日葵一样美。”
无幻转头看她，沉沉的黄顺着夕阳的光爬满她的侧脸；不，应该更像是从她抱在心口的花绽开来的。
“不是。”无幻望着她转过来的眼睛，在里面看见了自己模糊的身影，“是你的向日葵，把天空开满了。”
他忽地愣了一下，垫在脑后的手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都是跟着仁乱说的。”他垂眼笑了一下，不再看她，慢吞吞地起身也进了屋。
她没回话。无幻摩挲着刀柄，忽视余光中还在盯着自己的人，掩上了木门，也掩上一阵道不明的失落。他无法解释朦胧的阳光中那种莫名的悸动，就像他当初居然同意和这二人同行一样奇怪。
这种莫名的慌乱，应当是什么危险的信号。无幻最终下了结论。没关系，他有预感，这段荒唐的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了，等找到了什么“有向日葵气味的武士”，就是他踏回他原有的日子的时候；而这并不远了。
“仁！”他压下另一阵莫名冒出来的失落，转身勾上仁的肩膀，“想好往哪走了吗！”
…
门关上了。风收回视线，慢吞吞地抱着花侧过身。这是什么感觉呢…她望进去那一刻，他的眼睛像金色的深海，却让她有种愿意永远溺在里面的冲动。不知所措的慌乱让她只能沉默地呆愣着。
风抬手把花托到眼前静静看了一会，轻轻放在面前的草地上，闭上了眼。山风又刮了一阵，带着向日葵的气味透进阳光里，轻柔地裹住了她。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把自己埋进向日葵的世界里，用她决不能放弃的目标掩盖去那些不愿抉择的事情。
“没关系。”她听见自己说，“山风也是来得迅猛，去得突然…”像命中注定他们要相遇，又命中注定要在某一点分离，像这忽如其来又注定无疾而终的心动。
山风忽然刮得有些大，她睁开眼，又把花抱回怀里。风声渐渐小了些，似乎能听见屋子里有些动静，风又慢慢转身看去。
“我…走了！”山风忽又大了，无幻的声音隐约传来。风猛地坐起身，“你要去哪？”她盯着晃晃悠悠走出来的人。
“什么？”无幻一愣，“我说我们该走了。”
风一下松了紧绷着的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杂草，“嗯。”
无幻看了她几眼，觉着这人怎么也怪怪的。
仁轻压被吹乱的头发，也看着异常安静的风打量了一会，“你怎么了？”
“嗯？”风抬头跟仁对视一眼，“吹得有点冷了。”她一手揉揉脸，往前蹦了两下，大喊道，“出发！”
…
明月换了夕阳，山风悄悄淡下，裹挟着隐秘的情绪消散在山头，只残余些向日葵的气息，默默黯淡在三人身后。

堆叠

一次次爬上草洼西山，再跑下草洼西山，说锻炼或散步，两者其实并无分别，大脑大部分时候是放空的。黄土高原的土路中间，有时要避让扬起的尘土，有时会踩踏反光的冰雪，有时则被一步三滑的泥泞困住。路上走兽的梅花形迹、人纷乱的脚印和机动车车辙的压痕里，草木微物孕育的花朵如光之绢神一样抱着永恒之念在泯灭和绽开之间盛放一种神秘的炽热，当一个人被这种地母的激情烧灼到，终归会有痛并快乐着的欣悦从心口涌出。
苦难之诗和幸福之诗的花朵交替并生，开遍山间。孤寂的草洼西山总在满满赠予那些走上草洼西山的漫游者。
眼前无数光阴夹层中的生命试图奋力挣脱混沌与无名晦暗的围困，那份生长盛放的意志不正是此刻自己所缺少的。这种感觉让人惊诧。当惊诧之心想要进一步探究，爬这样光秃秃的山梁便不再觉得枯燥。
关于混沌的科学解读，这两天在爬山时，看到阿尔泰狗娃花、蒙古莸、黄花角蒿和灰喜鹊交织的身影时突然觉得就是堆叠（还和华为mate60芯片据说是由14纳米制程堆叠出7纳米制程，由鸿蒙堆叠出真实创造有关）。昏暗未明处的堆叠是混沌。阳光下可能性与不确定性的堆叠就是走出混沌，就是创生。
光与影之间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和不确定性，正是对可能性的推演和对不确定性的判断定义了真实之美和想象之美展现出来的生命冲击力。我喜欢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都源于上面这句话的推动。
关于画画的秘密，莫奈说过一段很奇妙的话：无数个清晨、中午、黄昏、季节和情绪变化的颜色层层叠在一起，生命隐藏的本色就会显露出来。拥有完美强迫症的达·芬奇在画《蒙娜丽莎的微笑》时也说过近似的话：我画下来的微笑一定不是你感觉到的微笑。
在荒草中间小心翼翼走过，在花朵盛开的土地上奔跑，在大自然里饱含激情的呼喊，这种时刻，时光的堆叠就会透过云层深处的骄阳，将一层层变化的神迹覆盖在一个人身上。这份大自然的抚慰，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没有觉察。对于生活，可能不需要这份对堆叠之力觉察的刺激。对于创新，这份堆叠之力则会成为无数创新开启的源头。
 

前两天，去花市，乱花迷人眼，最后挑了一株百合，另有一株小绿菊送予我的师妹，和她买的紫色的草花，蓝色的绣球放在一起，杂色相映，有种冷然的美。我的百合花，被我放在一个窄口树纹的高瓶里，玻璃材质的，灌上水，隐隐绰绰透出细长的绿茎，孤零零地支撑硕大的六个花苞，显出一大簇花的气势来。百合是单瓣的，渐变的橙黄色随着花瓣外卷变淡，比手掌还大的花朵就这样静悄悄地开着。花店老板还曾问我是要全开还是花苞的？当然是半开不开才好，这样才能看它们次第绽出颜色，就像现在，恍如突然而至，四朵花已经全然打开，香气四溢，只得摘掉里面的花蕊，还有两朵将开未开，似乎是被挤压了花开的空间或是养分不足，它们的绽放有些艰难。真得很美，仿佛永不凋谢。我望着这株百合，有些惊讶的发现它好像一株假花，花瓣并不娇嫩单弱，反而有一种韧性，静态极妍，不似真物。
从前我常买玫瑰，玫瑰艳丽多姿，花瓣总是层层叠叠，像是公主堆叠的纱裙，盛放时如同一场欢宴，可却很容易凋零，不是枯槁，而是失去生机的萎靡，配合着或浓或淡的色彩，让人生出一种繁华落幕的失落。
第一次买百合，我才知道百合的生命力倒是强健，它开花时也很绚烂，但硕大的花朵不轻易垂头，高傲得像只天鹅，仰面朝上，似是要将全部的自己展现出来，即便只有细细的茎杆来作支撑，即便一簇花都要靠细细的茎杆支撑。而且真的很难忽视它，它实在太香了，离得近些，那香味便溜进鼻子，仿佛口齿中都有百合气味，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只好将它挪得远些，再远些，却不愿它离得太远，总还想瞧瞧它盛放的样子，有些沉醉，又有点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