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太残酷了,白灵长大后才像一缕春风吹进了荒原。对于田小娥、孝文媳妇、冷秋月这些女性群像的讨论已经足够多,我也看到了很多。我想就我看到的白嘉轩母亲对儿媳以及孙媳的态度,谈谈封建思想与千百年来的难题婆媳矛盾的前世今生。

从一开始演绎第一代故事的时候,就多有白母指责儿媳仙草没有管好丈夫的细节,看的我血脉喷张,包括后期白家对孝文媳妇的轻视,男人事业有成则是孺子可教前途无量,男人堕落则是女性没有克尽女则,没有引导好甚至是没有管好丈夫,也是气的我忍不住发弹幕吐槽你儿子是残废吗什么都要儿媳妇管(在这里没有歧视残障人士的意思);白灵裹脚时鹿兆鹏的辩白是每一个现代人内心的疑问,女人为何一定要裹脚,先生给出的解释是父子纲夫妻纲,男尊女卑,自古有之,连所谓的鸿儒给出的解释也如此苍白无力,一句自古有之便解释并规训甚至是摧残了千千万万妇女。
这也让我不得不联想到了自己儿时对于规训教条的质疑,从我记事起,每当大人教训我或者是给我灌输一些伪命题和真命题的伪逆否命题却不能逻辑自洽时,我只对他们陈述的是非美丑有一个大致的模糊的印象,却没有明确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我的长大,我对这些规训愈发质疑,从顺从也就是大人口中的“听话”变成了提出疑问又变成了身体力行去实验:我去做离经叛道的事情到底会发生什么,结果没有天崩地裂没有狂风呼啸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伤害除了我自己,而这种“伤害”也并非有因必有果的自我摧残,完全是因为我不“听话”受到的训诫乃至惩戒,自此,我生命里的离经叛道彻底展开,而我也几乎没有任何道德枷锁,对于我来说,道德就是不伤害他人,而非不影响他人,因为“伤害”从本质上来说是对方无法避免的,而“影响”从本质来说,不是我主观发起的,我对对方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频繁接触的情况下,受到影响是对方的选择,而我说“几乎”没有道德枷锁,并不是逻辑上我认为自己德行有亏,而是“太清白反而成了错”而遭指责,听到否定的声音多了,潜意识与意识会不一致,这是一个心理学问题。
话说回来,是非对错的宗旨是不伤害大多数利益的约定俗成,由此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衍生出了法律,而道德上限却是人们自发地代入受害者形成的意识,这种意识形成一种社会压力约束着大多数人的行为举止,道德下限则是人们自发代入加害者予以共情。道德的上下限之间体现着人所能承受的人性的善恶浮动。

话题说的有点远了,回到《白鹿原》,我在看相关讨论时看到鬼故事:饥荒年间一家儿媳听到婆家人商量要把她吃了,得到了丰收来年再娶一个就是了(白母也在孝文媳妇死后说过女人就像窗户纸,死了再贴一张就是了),女子被吓到回了娘家,半梦半醒间却听见父母说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自己家把女儿吃了,自此女子彻底疯了。听到这里毛骨悚然,女命如草芥。封建社会众多女性的悲歌看到女性的处境就是如此,所谓“一女两吃”几乎在每个女性身上发生,在婆家在娘家都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白鹿原》借着小儿之口说出“女人就是牲口”的事实,在兆鹏反驳说:“你妈、你奶奶也是牲口?”随后这个孩子就与兆鹏扭打起来,这时封建社会的画像就像清明上河图一样展现出来。一个家庭就是构成一个故事的团体,在各个团体中很多女性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在她们刚入门时,没有地位,没有话语权,偶尔还挨个三拳两脚,除了劳动价值和生育价值命如草芥,当有新的地位更低的女性进入团体时,其他人自动顺位升级,上一个地位最低的女性坐到了婆婆位置。尽管女性地位低下,但低下中也分高低贵贱,她可能还要听命于团体中的所有男性,但她却几乎可以话事团体中的其他每位女性,女儿,孙女,儿媳,便有了“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此刻她不仅有一定的权利,她的自由度上升,她还可以把前半生的愤懑、委屈、不公加诸儿媳,释放情绪,从对儿媳的训诫中不仅能实现权威的展示、情绪的释放还可以获得多年来持家有方的价值感,至此,一个“媳妇熬成婆”的周期完成,而周期是要周而复始的,在这种畸形的环境和畸形的心理下,婆媳矛盾这一社会心理学问题得以传承,而婆媳矛盾在历史的演化中也被妖魔化,以至于在如今的社会,未婚女子对婆媳矛盾的恐惧也是三缄其口。可婆媳矛盾也并非完全是被妖魔化的,一是它的本质就是在一家人中加入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连大学室友之间都有摩擦,更何况是婚后的利益纠葛家长里短人心猜忌,二是封建糟粕可以被摒弃但一时之间不能实现被清除,重男轻女、男尊女卑、女性就该怎样怎样的观念在老一辈人甚至是我的同龄人的潜意识里都有残存,因为它几乎是整个社会的潜意识,比如男孩不懂事,有些女性甚至可以劝慰自己去理解男孩,因为男孩天生就赋予了可以不太懂事或是晚些懂事的权利,而这与日渐丰满完善的女性主义的对冲必然是一种矛盾,第三则是生儿育女的任务因为生理结构被天然解构成女性的义务,而母职惩罚必将导致两个走向,要么不生,结婚率持续走低,要么生,夫妻二人各自与原生家庭彻底剥离,这种我是持肯定态度的,只不过在中国色特的社会环境不好实现。

在看《白鹿原》和写这一感想的时候我数次想破口大骂,但如果走入情绪就会变得主观,因为即使理智也只是自认为的理智,未必就是客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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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论】 [唐]柳宗元

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荀卿有言:“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连帅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

  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然而降于夷王,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于宣王,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厉,王室东徙,而自列为诸侯。厥后问鼎之轻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天下乖戾,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

  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后乃谋臣献画,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国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

  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

  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

  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

  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闻黄霸之明审,睹汲黯之简靖,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

  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

  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谓知理者也。

  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垂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

  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

  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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