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田曦薇之前,我没想到她是一个这么容易感伤的人。

我和田曦薇是年少时的旧友,但在相识之前,我从没想到她是一个这么容易感伤的人。我记得那是兵乱开始前的最后一个庙会,我和几个邻家的女孩一起溜到长街上玩,庙会繁花盛景、车水马龙,星星点点的灯盏汇聚成光的海洋,偶尔见一些萤火在空隙间穿行流动,原来是女儿家们手提的花灯。烛火被纸皮筛过,斑驳的鹅黄滤净了冷光,照在身上有一点暖。

当时我独自挤出拥攘的人群去透气,听见河岸边传来一阵祈愿声,看到有小孩子在放莲花状的酥油灯。旁边站着一个女孩,不让他们碰火,一一帮忙点芯。她回头望了一眼,无意间我们对视,看进彼此的眼睛。那是一双水波潋滟的杏眼,河面上的光源放在她瞳仁里,好像阳光被揉碎在秋水,黑里面碾着金。周遭的风物是富丽的,而她的眼眸之间有种不同于其他人的活泛,既跌宕又沉静。我看着她,明明是初见,却想到曾经沧海、想到除却巫山。一叶轻舸随着沉静的流水远去,最后只能看见中间一点飘摇的芯子,既像夏夜的流萤,又好像宇宙的轻尘。

小田像个过冬前的小仓鼠,每次见面她总能从布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食,有时是马蹄糕,有时是一捧胡桃仁。随着我们相识的时间长了,我肉眼可见得圆润了些,忙说“不能再吃了”。小田倒不在意,她说女孩子嘛,轻了是燕瘦,重了也是环肥。那一阵子我们天天周游各种地方,像糖糕一样黏得分不开,有相熟的姑娘路过我们身边,都要忍不住打趣几句,“又粘又腻,别人看多了你们都要坏牙。”

小田看起来敞亮,听起来响晴,只有我知道她是个容易感伤的家伙。多年过去,我都依然清楚地记得小田是如何为一对流落街头的老人家掏光钱袋,记得她是怎样为饥荒年间进城的灾民分粥,记得那时她一见面便拉着我,一字一字地去斟酌话本里姑娘家的悲剧命运,与她们所遭受的不公。第一次去听戏班子,我一开始笑小田,“这满堂的富贵,只有你一个东张西望、心不在焉”。后来唱到南柯蚁的故事,淳于棼经历一番浮华,醒来发现自己不过是在蚁穴之中。唱毕走场谢幕,全场喝彩叫好,我看见小田一个人悄悄地落下一滴眼泪。

春分后的夜里,不再如之前的北斗阑干、虫声透纱那般太平,远处的雷声常常像是巨人喉咙里低低滚着的几声呜咽。小田怕打雷,经常跑来和我一起睡。我们躺在床上,小田跟我说到最近家里的知情人一直在讨论打仗的事情,北边不断有动乱的消息传来,也许过不久就要逃到哪里去避难。我当时困得昏昏沉沉,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应着,鼻子里嗅见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一阵阵地漾过来,先是浅浅的一片,后浓郁地弥散开来,甜腻里混着一点隐隐的枝叶腐味,原来是院子里的迟桂花。窗外一阵明灭,朦胧之间我又听到小田说,她小时候家里就种着一棵迟桂花,不过自从老花工回了乡下,院子就无人打理,变得荒疏了许多,今年回去该变成杂草地了……

“其实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过置身淳于棼的蚁穴,所谓平安喜乐就像戏台上的一场梦一样。”

这是我入睡前听见小田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乱世开始了。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在我们漫长的余生里都经历了遍。等到进入新的治世,我再也没有年少时的心态,只知道其实一切盛景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荒凉。有一天偶然碰到一位故人,他跟我说起,某一年的元宵节,自己从一座陌生城镇的渡口下船,看见一只孔明灯缓缓升起,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我好久没看过花灯了,记忆突然被拉回第一次相遇那天。小孩子们火急火燎地说烟火就要开始了,拉着我和田曦薇往人群中跑。一时间周边的灯火都流动起来,合成一道道暖色的星轨,四周人头攒动,声音嘈杂,摊贩、商贾、文人、政客还有伶人,此刻仿佛都成了镜花水月的布景。小田临行那天跟我说,她突然觉得心里的一些问题是有答案的,毕竟这偌大的天下,一个人再怎么唱也不过是个囫囵。即便是梨园里的淳于棼、杜丽娘,也总有一个班子来共演。我们就要做梦魇里继续相爱的人。

见我没有说话,故人跟我道歉,战乱年间,灯火都格外萧瑟,他没有上前去询问点灯者的姓名,只远远地,依稀看见一个女孩单薄的身影。我没有向他探问更多,只简单道了句感谢。

#梦女文学#

#诗韵河工#

《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

李商隐 〔唐代〕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起句写相爱之人的两大难处,想要见上一面,不容易;离别之后,承受相思之苦,不容易。况值暮春时节,百花凋谢,于是悲凄之感更甚,物我交融,心灵与自然取得了完美的契合。三四句中“丝”与“思”谐音,写出了自己对于对方的思念,如同春蚕吐丝,到死方休。紧接着又将自己比作蜡炬,写出了自己的思念之情,只有到生命的尽头,才会干涸。

五六句转为写外向的意念活动,写早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两鬓的黑发悄悄变白了,大好年华白白流逝,没能与心爱的人一起度过,未免遗憾。第六句中“应觉月光寒”是借生理上冷的感觉反映心理上的凄凉之感。尾联“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写自己的期望,希望青鸟可以成为使者,为自己指路,让自己能够去到爱人所在的地方。

这首《无题》,全诗没有“相思”二字,却写尽了最深的相思。
(图片来源于网络)

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译文
柏木船儿荡悠悠,河中水波漫漫流。圆睁双眼难入睡,深深忧愁在心头。不是想喝没好酒,姑且散心去遨游。
我心并非青铜镜,不可美丑全包容。也有长兄与小弟,不料兄弟难依凭。前去诉苦求安慰,竟遇发怒坏性情。
我心并非卵石圆,不能随便来滚转。我心并非草席软,不能任意来翻卷。雍容娴雅有威仪,绝不屈挠和退让。
忧愁重重难排除,小人恨我真可恶。碰到患难已很多,遭受凌辱更无数。静下心来仔细想,抚心拍胸猛醒悟。
白昼有日夜有月,为何明暗相交迭?不尽忧愁在心中,好似脏衣未洗洁。静下心来仔细想,不能奋起高飞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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