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印象:波浪谷
原创作者

晴空有云

五六年前的夏天,云一行四十多人乘大巴车去靖边的波浪谷。出发是早上六点钟,出城差不多七点钟的样子。

“听说‘波浪谷’被‘驴友’发现的时间不长。我只是听说而已。”

“有去过的人说,那谷像丹霞地貌。说白了,就是个大水沟。”

“百闻不如一见,大家耐心坐车吧。我想眯一会儿,昨晚没有睡好觉。”

“看看,车到达盐池县城外围了。古长城遗址在盐池绵延。长年的风化,遗迹成了小矮墙。”

车过盐池,走了好长的路。

大巴车在一个豁岘口的路边停下。

“应该是这里,我下去问问。”随车的导引员快速下车。

在路南的下面有村庄,能看见导引员挥手示意到点的动作。

大巴车拐入向南再向西的村道,最后停车在一个大院内。院内有规整的宣传栏,从栏内信息看应该是村委会所在地。

“已经到饭点,大家先吃饭。只有这里能吃上饭,其他没地方吃去。”司机讲。

负责接应的是两位年青人,一男一女,自言他俩是大学毕业后想创业。

大院里全是平房,平房分南北两排,中间是能开进大巴车的通道。东头的南侧有一大厅,厅内摆满了桌凳,新墙新桌凳。北侧有一厨房,里面有几十个盛着各色菜的盆。东墙下有锅灶,灶台上安有一口大铁锅,锅内开始烧水。

“我们开张的时间不长,现在只能供应饸饹面,饸饹面分素荤两种,差价是伍元。要吃饭的来我这里付款登记,面是一大锅一大锅地出。”前面接应的男青年招呼大家。

因为好多人没有吃过饸饹面,再有是饭点,便纷纷付款登记。报素荤的都有。

做饸饹面的阵势很大,在铁锅的上方配有一套压切面的设备。设备看似简陋,那情形让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榨油的情景。那情景是借助“将军腿”一样的横木施力,是物理学上杠杆原理的现实运用。

灶火正旺,不能近前观览。可见一壮实的男子拼力下压横木的末端,由于用力肚皮也露了出来。在男子操作时,铁锅中的水沸腾,锅的上头面条陆陆续续下进沸水里。

一锅面煮好,工作人员将面分盛到事先备好的盆里,加了汤料,一一端上大厅的餐桌。几人围一盆,一一再分盛到各自吃饭人的碗里。这使云想起自己中学时代在学校吃饭的情景。

一开始,大家还分素荤。待正式开始盛饭时,已不能分素荤的盆子。订了素的不一定吃上素的,订了荤的未必吃到荤的。面都是饸饹面,大家热热闹闹吃了一通,没有人计较素荤的通吃。大家明白,一个景区的发展需假以时日。

吃完饭,大家过豁岘口,一眼看见“丹霞”般的景象。临高看确实是一条红色的沟壑。

深入沟壑中,沟壁上有波浪般的纹痕,煞是壮观。

那时的游客步道初成,在步道的拐角处有卖柳条筐的师傅。

“这是自己编的?”

“自己不编,哪里会有这个?”

云想起小时候大人用红曲柳编筐的事来。

“这里有红曲柳?”

“只有红曲柳能编筐,它柔韧。”

“我买一个。”

“我刚试着卖,价钱你给多少算多少。”

“那不行,你这有大小两种,要有个差价,定了价人家好买。”

云买了一个柳条筐,筐不大不小,师傅的手艺不错。云将外套装在里面。

“红枣咋卖?”

“五元两袋,一袋一斤。”

“就剩两袋?”

“我是拿来试着卖,没有多带。”

云买了两袋红枣。色俊,个小。将枣子也装进柳条筐里。

返程发车的时间是明确的。

云提着柳条筐上车,发现已有多名乘客上了车。

“你这是哪里买的?”车上的人一见柳条筐好奇地问。

“波浪谷的人行道上啊!”

“我们咋没看到。”

车上人一问价格,都认为自己也应带一个回去。

云坐定座位,便尝枣子。指头肚般大小的红枣子,圆润。咬开一尝,那滋味就是小时候的记忆。云想,自己小时候吃过的小红枣应该是这地方的吧!

车上的人几乎人人尝了一个小红枣,都说甜美得很。

事实上,一件不经常的用物或一个小吃头,有时也要看机缘。小红枣早已吃尽,但余味还在;柳条筐不仅装着干红辣椒,也记录着一段经历。

从前,有个很忧伤的国王。但跟其他每个忧伤的国王一样,他也有个非常开心的仆人。

每天早晨,仆人都会叫醒国王,为他端来早餐,哼唱吟游诗人们写的欢快歌曲。仆人轻松随和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对生活的态度也总是从容快乐。

一天,国王把他叫到跟前。
“小伙子,”国王说,“你的秘诀是什么?”
“陛下,您指的是什么秘诀?”
“你为何如此快乐,秘诀是什么?”
“陛下,没有秘诀。”
“小伙子,别对我撒谎。有人曾犯下比撒谎更轻的罪,都被我砍了脑袋。”
“陛下,我没撒谎。真的没有秘诀。”
“那你为何总是这么舒心快活?嗯?为什么?”
“陛下,我没有悲伤的理由。尊贵的您允许我在旁伺候;我有一个妻子和几个孩子,皇室为我们提供住所,供我们一家人吃穿;更重要的是,陛下您时不时就赏赐我一些钱币,让我们有了能偶尔吃顿大餐的可能。如此种种,我怎能不开心?”
“你若不立刻说出秘诀,我就砍了你的脑袋。”国王说,“没人能因为你说的这些原因而如此高兴。”
“但陛下,真的没有秘诀。虽然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取悦您,但我真的没有丝毫隐瞒。”
“滚,赶紧滚,别等我把刽子手叫来!”
仆人微笑着鞠了一躬,退出大殿。

国王非常生气。他不明白靠别人给的钱生活,吃穿还都是廷臣们剩下的,仆人为何还能如此快活。

冷静下来后,国王召来最睿智的顾问,把自己这天早晨跟仆人的对话告诉了他。

“那人为何能如此快乐?”
“噢,陛下,因为他是圈外人呀。这就是原因。”
“圈外人?”
“没错。”
“他因此而快乐?”
“是的,陛下。只要身处圈外,他就不会不快乐。”
“我来瞧瞧我是否懂了。这么说,身处圈内,就会让人不快乐?”
“没错。”
“他不在圈内。”
“对。”
“他如何到圈外的?”
“他从未入过圈。”
“这是什么圈?”
“九九圈。”
“我是真听不懂了。”
“只有我演示给您看,您才会懂。”
“如何演示?”
“让你的侍从入圈。”
“好,那我们强迫他入圈。”
“不,陛下。没人能强迫任何人入圈。”
“那我们只能哄骗了。”
“陛下,也不必如此。只要给他机会,他自然会乖乖迈步走进来。”
“但他察觉不到自己会因此变成一个不快乐的人吗?”
“嗯,他会察觉到的。”
“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进来。”
“他忍不住。”
“你是说,哪怕察觉到进入这个荒谬的圈子会给自己带来不快,他还是会进来,并且再也无法出去?”
“是的,陛下。您愿意失去一个优秀的仆人,以弄清这个圈子的运行方式吗?”
“愿意。”
“很好。那我今晚来找您。请您务必用皮钱袋装上九十九枚金币。一枚不多,一枚不少。”
“还要什么别的吗?需要叫几个护卫以防万一吗?”
“不用,只需带上皮钱袋。晚上见,陛下。”
“晚上见。”

就这样,当天晚上,智者来找国王。两人悄悄出了王宫,躲在侍从家旁,一直等到黄昏。
屋里,第一根蜡烛燃了起来。智者往皮钱袋上绑了张字条。字条上写着:
这袋钱是你的。
你是个好人,
这是给你的奖赏。
好好享用吧。
别告诉任何人它从何而来。

然后,智者把钱袋绑到仆人的前门上,敲了敲门,接着又飞快地藏了起来。
仆人出来时,智者和国王躲在附近的灌木丛里,观察着一切。
仆人看到钱袋,读了字条,接着晃了晃袋子。听到里面传来的金属碰撞声,他身子一抖,将那宝贝紧紧按在胸口。瞥了眼四周,确定没人瞧见自己,他才返身进屋。
外面的两人听见仆人插上了门闩,于是偷偷溜到窗边,朝里张望。

仆人把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扫到地上,只留下蜡烛。他坐下来,倒出钱袋里的东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大堆金币!
之前,他连一枚金币都没摸过,此刻却有了一大堆。

仆人摸了又摸,然后把它们堆起来。他轻轻抚摸着金币,让蜡烛的光照在上面。他把它们聚拢又分开,接着分成一个个小堆。
如此把玩了一遍又一遍后,他开始十枚一堆地叠金币。一堆十枚、第二堆十枚、第三堆、第四堆、第五堆、第六堆……他边叠边数: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终于,他叠到最后一堆。只有九枚金币!

起初,他看向桌子周围,想再找出一枚金币。接着,他又看向地面,最后瞅了瞅钱袋里面。
“不可能。”他想。他把最后一堆金币推到其他金币旁,看到它的确矮了一截。

“有人偷了我的金币!”他嚷道,“我的金币被偷了!混蛋!”
他又找了一遍:桌子、地板、钱袋、他自己的衣服褶皱、衣兜、家具下……但还是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桌上,那堆矮一些的金币闪闪发光,仿佛在嘲笑他,也提醒着他只有九十九枚金币。只有九十九枚。
“九十九枚金币。也是一大笔钱了。”他想,“但我丢了一枚。九十九不是整数。”他继续琢磨,“一百才是整数,九十九不是。”

国王和顾问一直在窗外看着。仆人的脸色变了。他皱起眉,绷起脸,眯着眼睛,目光锐利。他的嘴唇勾起,扯出一抹可怕的冷笑,牙齿都露出来了。

仆人把所有金币装回钱袋,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看见自己,才把钱袋藏进柴堆。然后,他拿出纸笔,坐下来计算。得存多久钱,才能换回第一百枚金币?

仆人开始自言自语。
他要努力工作,直到能换回一枚金币。然后,或许他就不用再工作了。
谁要有了一百枚金币,都不用再工作。
有了一百枚金币,就是富人了。
有了一百枚金币,一个人就能安然过活。
他算好了。如果努力工作,把工资和所有额外收入都存起来,他就可以在十二年后,攒够能换回一枚金币的钱。
“十二年可不短。”他想。
或许,他可以叫妻子去城里干一阵子活。更重要的是,他在王宫里的工作五点就结束了,所以他也能找份兼职,赚点儿外快。
他重新计算:有了第二份工作,再加上妻子的收入,或许七年内就能攒够钱。
也太长了!

或许,他可以把剩下的食物带进城里卖掉,换几个硬币。其实,如果他们少吃点儿,就能多卖点儿。
卖,卖,还能卖什么……
天气越来越热了。冬天的衣服还留着干吗?鞋子有一双就够了,剩下的可以卖了吧?
的确是一种牺牲。但若做出这般牺牲,四年就能攒够钱,凑齐一百枚金币。

国王和智者返回王宫。
仆人已经进入九九圈。
之后的数月里,仆人按那晚设想的计划行事。一天早晨,他走进国王寝殿,竟然一拳捶在门上,连声咕哝,脾气很不好。

“怎么啦?”国王温和地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
“前不久,你不还一直又唱又笑的吗?”
“我已经做好了我的工作,不是吗?陛下,您还想要什么?让我当您的小丑或吟游诗人吗?”

那之后不久,国王便辞退了这个仆人。身边总有个坏脾气的仆人,真让人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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