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佛》观察|邓子美:《人海灯》与《海潮音》 ——由百年佛教期刊兴衰谈起

2020年——佛历2564年,诚为惊心动魄之年。众生蒙劫——被疫情卷进无底旋涡,交通中断,经济萧条,文化教育陷入虚拟,全球冲突激化,世界和平蒙尘……复加罕见洪涝、酷暑,一波未歇,一波又起。然而恰在今年,亦值《人海灯》复刊百期,《海潮音》创刊百年,暗中微光辉映。

《人海灯》与《海潮音》乃兄弟佛刊,自各自创刊起,皆以呼吁佛教革新为主旨。《人海灯》初创于太虚大师主持的闽南佛学院,1932年,太虚赴潮汕弘法,推动奠基。次年该刊即由岭东佛学院接办。虽因时势动荡,与《海潮音》之编辑一样,难免颠沛流离,但终坚持不懈,成为近代佛刊中具有连续性的难得标杆。1994年,它在定然法师、弘明法师的力主下复刊,迄今百期,立足岭东,传播海外侨乡,正是茫茫海众眺望的灯塔。当然,《海潮音》乃带头大哥,其前身为太虚大师创办的《觉社丛刊》,百年前正式创刊,其连续性更为佛刊中第一。然而,它也与海峡两岸同胞的命运同根相连,虽其编辑曾迁往中国台北,但其魂魄未离大陆。1981年,《法音》创刊。赵朴初在《发刊词》中这样说,原中国佛协会刊《现代佛学》“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魔氛摧伏之后,我国出现了一个百废待兴的局面,宗教界也不例外”,“我们决定以《法音》为名……希望它能起到‘法音宣流’普摄群机作用。”“为促进人类的和平幸福事业的发展和实现人间净土作出贡献”。(《法音》1981年第1期第2页,不用复刊而用“发刊”,也体现出赵朴初在当时的良苦用心。)自此,《法音》编务开始由净慧法师主持。1983年,中国佛协四届二次会议确定了“提倡人间佛教思想”,《法音》即把“发扬佛教优良传统,提倡人间佛教,启迪智慧,净化人心”作为自身宗旨。无疑,人间佛教作为专用名词及其涵义,是由太虚在《海潮音》上阐发的。所以,《海潮音》与《法音》,皆系太虚所推之人海思潮中的觉音。《人海灯》复刊也获赵朴初在百废待兴的百忙中支持,由朴老题写刊名。

《海潮音》并非中国近代最早佛刊,但其办刊年代绵延最长,影响力最大已被举世公认。由此可见,办刊不易,坚持更难,创刊不易,保持质量更难。办好一期或多期虽也不易,然而形成自身清新不俗的特色,百期如一,很难很难,《人海灯》做到了。

百年来,为争取与扩大在不同领域的影响力,不同佛刊发展走上了分别重学术、重通俗弘法的两条路,但《海潮音》创立的传统与成功之处是走两者之间的中道。这也为《法音》、《人海灯》所继承,为“普摄群机”,保留部分学术内容不难,坚持学术规范与学术质量最难。因为占人数最多的信众阅读学术论文,多半畏难畏烦;所以当代大陆许多佛刊已不再发表佛学论文。在一段时间内,很多地区,很多寺院都创办了自己的通俗弘法刊物,但内容多千篇一律,因而难以长期生存。相反,不少佛学院办学术期刊无可非议,然其读者又难免限于“小众”。《人海灯》作为广东佛学院岭东学院院刊,当然与《法音》作为中佛协会刊不同。可自复刊以来,不但坚守着保持学术规范与质量的把关,每期都刊发学术论文。它的旨在通俗弘法的栏目,如《禅林逸事》、《四众园地》、《名山巡礼》、《慧灯文苑》,往往也邀集学者以雅俗共赏的文字抒写,凝集了编辑与作者的努力,独树一帜,百期一贯,深浸着创办者的艰辛。然而,《人海灯》之佛学与普及双馨特色,与《法音》并无二致。

佛学何为?“因明”明因而已。此因明不仅与源于欧洲的逻辑学的形式相似,更在内容上侧重“内明”。所明为何?佛理之因而已。“相”(现象)存万变,无有止息,由此虽其累积形成的“势”无常形,也影响着每个人的际遇祸福,但其中的理有固然。佛学即研讨此万象无常中寓存之固然(非必然)内在的因果条理。佛学的明理与佛教的普及并不冲突,佛教虽与其他宗教在“相”上不无形似,但其“教”,重在教化。佛刊作为众生的教化者,若不够明理,不好好讲理,如何能设施教化?而有些佛教网站炫奇逗众之风不可长。

广大信众以及对佛教颇感兴趣的公众的广泛需求固需了解,因应,但不宜迁就。尤其在互联网时代,自媒体、社交媒体勃兴,短、平、快文体泛滥,坚守高质量的纸媒遭受严重冲击,甚至生存惟艰,是否还要坚持佛学、佛理的引导?这成为了对佛刊的又一重考验。当然,当代弘法需要运用新媒体,研讨佛学、佛理的文章也应尽可能精悍,但仅由百年佛刊兴衰中已可见,迎合一时兴味者固然吸引众多眼球,但并不能留存史上,史上之不可磨灭者,正是高僧大德面对严峻现实,具有先导性的警示、说理、层层循果追因。

进而或可问,数码时代中传统媒介的出路在哪里?答曰:在于其可信,可靠。是的,以数码为载体的最新区块链技术确实可信可靠,但它并不废以刻石为载体的古老石经之可信可靠。“短、平、快”当然流量大,也能激发倏忽即逝的电光石火,可惜多半属于小聪明,也很易被作恶者利用。与此不同,文明(反野蛮)的大智慧由数千年积累而来,尽管其存储载体经历了口耳相传、甲骨金石泥木乃至纸质、数码的变迁,然其蕴含在各大文明中的一缕缕光皆在在照耀着暗处,互不相掩。若能“善”用纸媒也善用新媒体传播大智慧,诚厥功至伟,大德无疆。

经济高速发展,百业兴旺的高光时段已不再,疫后尽快平稳恢复其实也可遇不可求。历史的拐点早由某些人的狂妄、偏见,特别是由大国的狂妄、忌惮造成,社交传媒在其间推波助澜之责亦不可推,这就更需佛刊传播学理。冠状病毒的汹汹来势,更催化了种种冲突爆发。疫情难测,时势难明,阴影仍瞳瞳,也许“至暗时刻”尚未到来……值此众生陷于无奈与迷惘之际,期待《人海灯》继续成为闪耀佛法回应的万丈光芒之灯塔!

作者简介:邓子美,1951年生,江南大学宗教社会学研究所教授、所长,中国宗教学会理事、兼任四川大学宗教学博士生导师。以中国近现代佛教研究、运用社会学理论方法研究佛教为海内外知名。在海峡两岸发表出版论著百余,代表作有《太虚大师新传》、《星云大师新传》、《二十世纪中国佛教》、《超越与顺应:宗教社会学视野下的佛教》、《当代人间佛教传灯录》等。

(原载《人海灯》2020年第2期,作者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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