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在贤的三个“谎言”

第一次遇见李在贤是在四年前的愚人节。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烤肉店里年轻男女各怀心事,正是荷尔蒙在身体四处冲撞的年纪,明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情况下,借着谎言的名义悄悄披露秘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想参与敏感话题,更不想被谁开玩笑后遭到戏弄,只能不停地往烤盘上放上不同品种的肉。夹子拿起放下,熟练地摘起一片生菜在上面放上裹满酱料的牛肉、蒜片、小菜,包好后直直往嘴巴里塞。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埋头苦吃以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头也不抬一下。

中间听到有人在起哄,感受到身旁的位置空下来又被填满,都不动声色地嚼着嘴巴里的食物。这时,右边肩膀被人用手指戳了几下,终于察觉到旁边人的存在。扭过头,脸颊两边依然鼓着,嘴唇也许也因为沾上肉汁而油亮,现在的样子并不漂亮。

对方笑了起来,弯起眼睛,露出整齐的下牙。

“你好,我叫李在贤。”

李在贤是大一级的前辈,但却被他莫名其妙地冠上了朋友的名号,他给出的理由是因为对食物的态度同样积极。

虽然每次李在贤发出探店的邀请自己都如约而至,但是,对于美食并不像李在贤那样热衷。食物对于自己而言甚至可有可无,因为只是可以借助的工具罢了。所以,对食物是否有积极性这件事上虽然有所隐瞒但也并不算是说谎。过去是因为要躲避饭桌上复杂的社交,现在则是为了能够见到李在贤。

-“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你和我是相性很好的人。因为只有你在认真吃饭,我和爱吃的人都合得来。”

把食物当作判断事物的标准,实在太过于随便,李在贤却不以为意,他说这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因为在食物面前人们很难撒谎,吃到好吃的东西时,即使嘴上不说,想要假装,表情也会出卖内心。就像爱情一样,在喜欢的人面前,是藏不住的。所以能做到在食物面前说谎的人,不觉得很可怕吗?他们对待爱情肯定也不会诚实。”

李在贤表情格外真挚,明明上一个话题还在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那一刻便清楚明白了,对很多事情都抱着玩笑看待的李在贤,在这两件事上看得比谁都要重要和认真。

-“所以,不要对食物说谎,更不要拿爱情开玩笑。”

说完,李在贤把最后一口意面用叉子卷好,满足地吞进胃里。

-“有口味相同的朋友一起吃饭真的很好。”

对着李在贤笑了笑。原来不诚实的自己从一开始便被李在贤拒之门外,所以只好打造一个朋友的身份,也变得和大多数人一样,对于爱情,要靠着谎言才能够向外释放一些内心的无助。

-“鞋带开了。”

和李在贤走在消食的路上,听到他的提醒后立刻低下头查看。白色鞋带牢牢系在一起,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在贤哈哈大笑起来。

-“愚人节快乐。”

“幼稚,多大了还开这种玩笑。”

踢走脚边的石子,头顶的樱花落下,心却被扭成一团。对啊,今天是愚人节的。扭过头,一脸严肃地盯着李在贤,缓缓开口:

“李在贤,我有话对你说。”

-“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我喜欢你。”

李在贤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愚人节快乐,以为我会被骗到吗?”他凑近耳边。

-“拿这种事情开这种玩笑最糟糕了。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也松下一口气,幸好今天无论做什么都有退路可走。

总以为按照李在贤调皮的性格,他会在愚人节这天做尽一切捉弄人的事情。但却意外地发现他丝毫提不起兴趣。

-“因为很无聊,太熟悉了所以说没说谎一眼就能识破。”

和他坐在椅子上闲聊,手上各拿着一串草莓糖葫芦。冰糖在牙齿间被碾碎,甜蜜在口腔流窜。这时听到旁边传来一对男女的交谈,是男生在表白。

-“愚人节告白,不觉得太懦弱了点吗?”

李在贤把木棍塞进包装袋里,没再继续围观。

“那是因为害怕受伤,抱着侥幸心理试探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这些话是在为自己辩解。

-“被拒绝还是被接受,结果怎么会因为在哪天表白有所不同。要靠说谎来保护自己的话,是不是根本没有那么喜欢对方,明明更在意的是自己。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在愚人节这天借着撒谎表白。”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李在贤一样。

“有个女生让我转交给你的。”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粉色信封。

“不是骗你哦。”

-“是吗?”

李在贤把信封拆开,简简单单一句话:

下午五点半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厅等你♡

勾着脑袋想要看清李在贤脸上的表情,但他却没什么反应。在约定好的时间去到那家咖啡厅,等待了半个小时也没见到李在贤的身影。

“喂,你在哪里?去咖啡馆了吗?”

-“怎么可能,那不是你的恶作剧吗,我才不会上当。”

站起来,杯子里还有半杯没有喝完的咖啡,边沿处留下一圈明显的口红印迹。在走出店铺后,把手里握着的已经出现皱痕的情书以及告白礼物全都丢进了垃圾桶。

“好失望,以为你会当真。”

-“愚人节快乐哦。”

李在贤太过自信,他自以为自己能够看透每一个谎言,也因为相信自己所以全面否定了谎言。他相信着自己,即使没有说谎即使谎言背后隐藏着满满的真相。

突然好奇,人们到底借着愚人节的名义说出了多少真心话,又有多少真心被当作玩笑对待了。昨天和今天其实没有不同,为什么人还是要在今天做些平时不敢做的事和不敢说的话。

到达李在贤发来的地址时,接近凌晨。李在贤面无表情喝着酒,看到我过来,问店员要了新的烧酒杯递了过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他也只是在电话里简单说了几句:分手了,一起吃饭吧。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因为心里更多是庆幸。李在贤的私事自己很少干涉,在饭桌上也从不过问,不敢问,怕问了后就没了食欲。但是,虽然不问他却会主动讲。一起吃饭吧,有话对你说,一通电话或者一则信息,有话对自己说,内容却总是关于别人。

虽然作为外人,但李在贤的恋情自己却不得不参与其中。因为开心时要吃,生气时要吃,难过时也要吃,他的情绪在食物和我面前总是毫无保留。可是,食物是死物,但我毕竟是活的。看着对面毫无生气,低垂着脑袋,把整张脸都藏进双肘间的李在贤,现在的心情早就被痛苦取代了。

夹起一块已经凉掉的五花肉,咀嚼似嚼蜡一般艰难,迟迟无法咽下,卡在喉咙里更是格外难受。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已经到四月一日了。

“李在贤。”轻声呼唤他。

-“嗯?”

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随意地哼了一声。

“要不要和我交往试试看?”

李在贤抬起头,苦笑着用手掌抹掉脸颊上残留的眼泪。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好啦,愚人节快乐。”

幸好有愚人节存在,无论做了什么,对李在贤说了什么,都有退路可走。幸好有愚人节存在,终于可以在这一天变得诚实。

相继从大学毕业后,因为工作原因,和李在贤的联系也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刷着手机被推送到美食店的开业广告,也不知道该发给谁好。因为李在贤的消失,由脂肪和碳水化合物组成的食物们也从我的生活退出了。盐分都被蒸干凝结成块堵在哪里无法疏通,只剩下空空无味的自己面对着寡淡的食物,毫无兴趣,再也没有当时和李在贤在一起时面对食物的幸福。此时才发现李在贤说得在理,在食物面前真的很难说谎,喜欢也是。

所以为了重温那时的感觉,去到了过去常去的那家烤肉店。但就像是上天对我的恶作剧一样,竟然在愚人节这天遇到了李在贤。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李在贤看到我自然地打了招呼坐到了一桌,简单寒暄了几句,他拿起菜单很快点好了菜品。

-“果然,还是你烤的肉最好吃。”

用剪刀把烤好的肉剪成小块,然后熟练地包成卷吞下,就像过去那样。直到吃饱后才感觉到此时的两人已经有了些许生分和尴尬。视线碰到一起也在礼貌地微笑后就沉默了。故意抛出话题,互相交换了过往一年的生活情报,没什么特别,只是没了对方在而已,所以很快又沉寂下来。该说些什么?在脑子里思考很久,突然想起今天是愚人节。

“知道吗,大学的时候我很喜欢你。”

这次李在贤没像过去三年那样,在短暂的恍惚后立刻笑起来。他没笑,自己也就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两人沉默许久,李在贤才决定说点什么,声音无奈: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愚人节快乐。”

“不是玩笑,我,”

想要和他争辩,我想承认自己的懦弱,我也想不计后果一次。可是看着李在贤的表情,发现他眼底流露出淡淡的不解与抗拒,顿时明白了。撒谎也好坦白也好,在愚人节这天无论说什么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真假不难分辨,因为总有蛛丝马迹等着人去发现,可也要看听的人是否愿意去深挖。再拙劣的谎言也可以装作目盲耳聋假装找不到一丝不对劲,吐露着真心的告白也能在一次次否定和质疑后丧失真相的有效性最后落得谎话连篇的结果。愚人节一年只有一次,就像李在贤说的平时都不成的事怎会在这一天就会成真。

没有必要了,我也应该过一次真正的愚人节了。回过神,继续说下去:

“不过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大概暗恋了半个月?”

“你不会以为我还喜欢你吧?怎么可能嘛!我自己都要忘记。”

忍住想哭的心情,在愚人节的最后一秒说出了最后的谎言:

“好啦,骗你的。你不是知道嘛,我最喜欢愚人节了,而且我怎么可能喜欢你呢。” https://t.cn/A60qIK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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