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际，有江南世宦之家贵公子某，不事生产，仗先人家私，逍遥于世。某平生无他好，惟嗜书如命，但遇好书，不问价值，虽饱经坎坷，亦必购归。二十年中，前后得书凡数万卷，家中四壁，满架皆书，经史子集，中外佳作，无所不包。某爱之如宝，不欲人观，凡有借书者，辄峻拒之。
二十年来，只因其爱书之癖，几乎耗尽家资，千夫议论，责难盈耳。里中老塾师辄以某为例，以规子弟，使其勿效某之放浪，致将来破身亡家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然某怡然自乐，终无悔意。
某置床榻于群书之间，每日起床，必步于室中，环视诸书，欣欣然曰：“此皆我有，乐何如之！”而后，方始料理一天之务。又尝云：“心血落他人之手，吾实不忍，一日若死，则诸书当一火焚之，使作伴于地下。”
后数年，某昼夜读书，废寝忘食，因以致疾，医云：“此风寒入心，为时已晚，不可救，可早筹身后事。”某闻言，亦无悲戚之色，言笑自若，挥霍如故。人恒怪之，以为骤逢大变，所以痴傻。
后邻人夜半时分于窗前，见其人影立于群书之中，似满面泪痕，又闻哽咽涕泣之声，杂以言语，似乎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八字，但见其影向群书举火者再三，似乎情终不忍，卒罢。
数日后，某将历年所藏之书尽入里中私塾，对老塾师云：“此皆善本古籍，可持此以教子弟，庶几福泽后世，则先生之功大矣。”言罢，不待老塾师答言，即深施一礼，踽踽而退。身后，老塾师满面赤诚，热泪盈眶，深深一拜，然其时某已去远，终不及见矣。
某后终不知所踪，然其身后百年，其里科第累累，几不知数，就中官居一品、赫然朝列者，亦十余辈之多。于此，则里中人得之先辈，皆谓其人捐书之功也，是以颂德不绝。后里人公议，以为当树一碑，以纪乡里科第文华之盛，某虽无功名，然其名赫然居于碑首。
余祖父曾游江南，此祖父为余道也，据祖父言：“南游时此碑尚存，然几度沧桑，字迹模糊，终不得某之姓名。”此诚憾事也，叹叹。
——《捐书人》
二十年来，只因其爱书之癖，几乎耗尽家资，千夫议论，责难盈耳。里中老塾师辄以某为例，以规子弟，使其勿效某之放浪，致将来破身亡家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然某怡然自乐，终无悔意。
某置床榻于群书之间，每日起床，必步于室中，环视诸书，欣欣然曰：“此皆我有，乐何如之！”而后，方始料理一天之务。又尝云：“心血落他人之手，吾实不忍，一日若死，则诸书当一火焚之，使作伴于地下。”
后数年，某昼夜读书，废寝忘食，因以致疾，医云：“此风寒入心，为时已晚，不可救，可早筹身后事。”某闻言，亦无悲戚之色，言笑自若，挥霍如故。人恒怪之，以为骤逢大变，所以痴傻。
后邻人夜半时分于窗前，见其人影立于群书之中，似满面泪痕，又闻哽咽涕泣之声，杂以言语，似乎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八字，但见其影向群书举火者再三，似乎情终不忍，卒罢。
数日后，某将历年所藏之书尽入里中私塾，对老塾师云：“此皆善本古籍，可持此以教子弟，庶几福泽后世，则先生之功大矣。”言罢，不待老塾师答言，即深施一礼，踽踽而退。身后，老塾师满面赤诚，热泪盈眶，深深一拜，然其时某已去远，终不及见矣。
某后终不知所踪，然其身后百年，其里科第累累，几不知数，就中官居一品、赫然朝列者，亦十余辈之多。于此，则里中人得之先辈，皆谓其人捐书之功也，是以颂德不绝。后里人公议，以为当树一碑，以纪乡里科第文华之盛，某虽无功名，然其名赫然居于碑首。
余祖父曾游江南，此祖父为余道也，据祖父言：“南游时此碑尚存，然几度沧桑，字迹模糊，终不得某之姓名。”此诚憾事也，叹叹。
——《捐书人》
丁悚《四十年艺坛回忆录》（1904~1945）选载之八十六
● 鍊师娘酒后自白
越昨严大生医师，忽电约严华，携带佳酿十余斤，并佐酒品若干式，下顾寒庐，图共一醉。饮至半，金闺国士周鍊霞忽偕一陈小姐亦惠然莅止，幸皆熟客，遂洗杯更酌，开怀畅饮，抱不醉无归之旨。在座酒兴以鍊霞最豪，其次数内子和严华，大生量虽宏，第不能称豪爽，愚向不惯快酒，然所饮之量，较他人未曾稍让，陈小姐浅尝辄止，谓适病喉，不宜多饮，故所饮最少。席间，偶谈及日前拙作《开麦拉艳屑》一稿，愚亟向鍊霞致唐突之歉意。鍊霞谓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急询其故，则谓：“吾俩结合，虽不能谓尽由‘开麦拉’始，然亦不能谓与‘开麦拉’无一些渊源，盖除双人之外，尚有两双木生，同时极力追求，几成四角恋爱，两生亦皆擅‘开麦拉’技，同亦蜚声于艺坛，惟一则嫌其过浮滑，一则太不解风情，舍短取长，双人其选乎，时衷心确至爱后一双木生，第恨其未能了解侬一片真情耳。”錬霞隽爽，酒后真言，值得令人钦佩，此一双双木生，与愚俱属旧识，但不相晤叙已久，岂皆作客外埠乎？
● 意想不到的憾事！
最近它报连载錬霞和晚蘋贤伉俪的大作，拜读之下，始知是因同文几篇“吃豆腐”吃过了份，引起他们争吵的稿子，而尤其是晚蘋兄的一篇《梦》及其他一稿，竟牵涉数月前本报拙作《周錬霞醉后自白》似为他们反目的起端，实不胜惊讶之至，鄙人生平自问对于异性，尤属谊关亲友的无论在交际，文字间从未有过轻薄口吻，豆腐滥吃的狂态表演，可以证之以往和我相识者，且能自信。我和錬霞、晚蘋的认识，不客气地说，至少要比现在和他们常共宴遊的来得悠久吧！这样熟的朋友，试问錬霞，我对于她，曾否有过失态举动，或言语不检，滥吃豆腐，有时同饮被酒，逸兴遄飞，仅他们熟不拘礼的放浪形骸，当我总不愿随波逐流的加入旋涡，占些小便宜，我非道学家，非不能为，实不该为，因我们至少要顾到自己一些地位和朋友们的交谊，所以即使我写的文字，也决不肯越出这为人为己的宗旨，那天晚上錬霞大概酒喝得多一些，酒后的闲话，也许有些不足信凭，始给一个不擅为文的我，将他衍诸笔墨，当然辞不达意，有毫厘千里之差了，可是无论如何，我睡在梦里都不会想到，他们竟为了我这节文字，引起反目，不过我要向晚蘋兄声明的一点，就是你说我加油加酱的描写，那我绝对不能承认，原文具在，可以覆按，且我平生对于錬霞的才与貌，素来十分尊崇的，只有敬爱之心，从无轻薄之意。
不过在过去，人家十百倍于拙作的文章，调笑錬霞，我却未曾见到晚蘋兄的反应，（蘋按：亦会请錬霞注意，并在海报请同文自肃。）这却使我倒有些难解，况我记的还是錬霞十八年前尚未和晚蘋结合时，过去的陈迹，且所述仅仅说，对于另一林某，不过有一种爱恋之心而已，现在你们既结合了那么多的年数，已生了好几个小孩子的父母了，还要吃那么隔年宿古董的陈醋，反怪到我头上来，借了这点因头，和錬霞争吵，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假使以欧美人的女子贞操观念来批评，（蘋按：根本无此事，不能硬说她。这事对她多少是有损名誉的，中国人究非欧美人。）晚蘋兄的怨尤人家，那更说不过去了，总之我是不会吃豆腐的獃子，尤其对于朋友的眷属，不擅为文，因辞害意，这是我不否认，要是说因拙作而引起贤伉俪的失和，那是我绝对不承认的。
（蘋按：我们的结合，既出于双方的恋爱，当时绝无第三者。而林某则只与錬霞有数面之缘，錬霞对他，根本未有爱意，更未说过有爱恋之心，更未有未嫁他的“遗憾”。丁兄患重听，以致缠讹。若妻子于所嫁之丈夫认为有憾，则尽可离异，不必强留，故以此诘錬霞，而丁兄所记既于事实有出入，自不得不加声明，非吃隔年醋也。）（待续）
● 鍊师娘酒后自白
越昨严大生医师，忽电约严华，携带佳酿十余斤，并佐酒品若干式，下顾寒庐，图共一醉。饮至半，金闺国士周鍊霞忽偕一陈小姐亦惠然莅止，幸皆熟客，遂洗杯更酌，开怀畅饮，抱不醉无归之旨。在座酒兴以鍊霞最豪，其次数内子和严华，大生量虽宏，第不能称豪爽，愚向不惯快酒，然所饮之量，较他人未曾稍让，陈小姐浅尝辄止，谓适病喉，不宜多饮，故所饮最少。席间，偶谈及日前拙作《开麦拉艳屑》一稿，愚亟向鍊霞致唐突之歉意。鍊霞谓愚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急询其故，则谓：“吾俩结合，虽不能谓尽由‘开麦拉’始，然亦不能谓与‘开麦拉’无一些渊源，盖除双人之外，尚有两双木生，同时极力追求，几成四角恋爱，两生亦皆擅‘开麦拉’技，同亦蜚声于艺坛，惟一则嫌其过浮滑，一则太不解风情，舍短取长，双人其选乎，时衷心确至爱后一双木生，第恨其未能了解侬一片真情耳。”錬霞隽爽，酒后真言，值得令人钦佩，此一双双木生，与愚俱属旧识，但不相晤叙已久，岂皆作客外埠乎？
● 意想不到的憾事！
最近它报连载錬霞和晚蘋贤伉俪的大作，拜读之下，始知是因同文几篇“吃豆腐”吃过了份，引起他们争吵的稿子，而尤其是晚蘋兄的一篇《梦》及其他一稿，竟牵涉数月前本报拙作《周錬霞醉后自白》似为他们反目的起端，实不胜惊讶之至，鄙人生平自问对于异性，尤属谊关亲友的无论在交际，文字间从未有过轻薄口吻，豆腐滥吃的狂态表演，可以证之以往和我相识者，且能自信。我和錬霞、晚蘋的认识，不客气地说，至少要比现在和他们常共宴遊的来得悠久吧！这样熟的朋友，试问錬霞，我对于她，曾否有过失态举动，或言语不检，滥吃豆腐，有时同饮被酒，逸兴遄飞，仅他们熟不拘礼的放浪形骸，当我总不愿随波逐流的加入旋涡，占些小便宜，我非道学家，非不能为，实不该为，因我们至少要顾到自己一些地位和朋友们的交谊，所以即使我写的文字，也决不肯越出这为人为己的宗旨，那天晚上錬霞大概酒喝得多一些，酒后的闲话，也许有些不足信凭，始给一个不擅为文的我，将他衍诸笔墨，当然辞不达意，有毫厘千里之差了，可是无论如何，我睡在梦里都不会想到，他们竟为了我这节文字，引起反目，不过我要向晚蘋兄声明的一点，就是你说我加油加酱的描写，那我绝对不能承认，原文具在，可以覆按，且我平生对于錬霞的才与貌，素来十分尊崇的，只有敬爱之心，从无轻薄之意。
不过在过去，人家十百倍于拙作的文章，调笑錬霞，我却未曾见到晚蘋兄的反应，（蘋按：亦会请錬霞注意，并在海报请同文自肃。）这却使我倒有些难解，况我记的还是錬霞十八年前尚未和晚蘋结合时，过去的陈迹，且所述仅仅说，对于另一林某，不过有一种爱恋之心而已，现在你们既结合了那么多的年数，已生了好几个小孩子的父母了，还要吃那么隔年宿古董的陈醋，反怪到我头上来，借了这点因头，和錬霞争吵，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假使以欧美人的女子贞操观念来批评，（蘋按：根本无此事，不能硬说她。这事对她多少是有损名誉的，中国人究非欧美人。）晚蘋兄的怨尤人家，那更说不过去了，总之我是不会吃豆腐的獃子，尤其对于朋友的眷属，不擅为文，因辞害意，这是我不否认，要是说因拙作而引起贤伉俪的失和，那是我绝对不承认的。
（蘋按：我们的结合，既出于双方的恋爱，当时绝无第三者。而林某则只与錬霞有数面之缘，錬霞对他，根本未有爱意，更未说过有爱恋之心，更未有未嫁他的“遗憾”。丁兄患重听，以致缠讹。若妻子于所嫁之丈夫认为有憾，则尽可离异，不必强留，故以此诘錬霞，而丁兄所记既于事实有出入，自不得不加声明，非吃隔年醋也。）（待续）
人心受潮，杳杳熄灭，若将姓名舍去，你我都是来势汹汹中盗窃灯火的贼:
咬啮梦呓，跳出局限，只似管中窥豹，
你我又是翻来覆去后一无所知的人。
万卷不明灭，到头来，却在进寸不举中扮演着柴米油盐;
平生多憾事，到头来，所爱慕的容颜仍败给觊觎的金钱。
皆为棋子，不争不抢不言不语不齿反抗，患相思病，后来的日子就大病一场。借一把刀，想杀长江水，
咬啮梦呓，跳出局限，只似管中窥豹，
你我又是翻来覆去后一无所知的人。
万卷不明灭，到头来，却在进寸不举中扮演着柴米油盐;
平生多憾事，到头来，所爱慕的容颜仍败给觊觎的金钱。
皆为棋子，不争不抢不言不语不齿反抗，患相思病，后来的日子就大病一场。借一把刀，想杀长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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