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阮籍《咏怀诗》十五

————自《叶嘉莹说阮籍咏怀诗》

灼灼西隤日

灼灼西隤日。余光照我衣。
回风吹四壁。寒鸟相因依。
周周尚衔羽。蛩蛩亦念饥。
如何当路子。磬折忘所归。
岂为夸誉名。憔悴使心悲。
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
黄鹄游四海。中路将安归。

一首诗，无关乎时空，可以引起万千感慨，一首诗，无限感慨之后，有那么一两句，于读者又有醍醐灌顶之功，难道还不算好诗么？
“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如果本是燕雀自然和乐舒心，但如果本是黄鹄，与雀儿为伍，自然会有一些不甘吧？生在乱世，“不肯富贵者，重生故也”，不是“不随黄鹄飞”，是不能够也。说到这，又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本是燕雀，却“不念己之短翮
，不随燕雀为侣，而欲与黄鹄比游”，“黄鹄一举冲天，翱翔四海，短翮追而不逮，将安归乎？”所以人首先要明白自己是燕雀还是黄鹄。
人之为人，可塑性极强，想要与黄鹄齐举，首要的是让自己成为黄鹄。子曰：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由此，人生一世，必立鸿鹄之志，在这志中，得乎中则过中的生活，得乎下则过下的生活，方不至于勉强了燕雀，耽误了鸿鹄。因为，无人可知自己一生下来究竟是燕雀还是鸿鹄。

卜居

先秦 · 屈原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复见。竭知尽忠而蔽障于谗。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詹尹乃端策拂龟，曰：“君将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詹尹乃释策而谢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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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宁诛锄草茆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媮生乎？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氾氾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