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过去的整个人生似乎就是一幅幅晃动的多彩屏幕，他躲在后面观看，伊莎贝尔只是屏幕上最新的闪亮一幕。
曾经有过多少这样的丝绸碎片，他多么希望把这些碎片挂满那黑洞大张的巨口啊！航海，装帧精美的书籍，七年如醉如痴的恋情。这些碎片，随着窗外的风翻飞，撕扯，一片一片掉落下来。那个缺口无法遮挡，地狱般的深渊吸着气，把一切都吞噬了。
科恩觉得他在来回摇摆，一些脸色苍白却有着粉红眉毛的女孩正从一本杂志后面看着他。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泰晤士报》，打开了巨幅报页。报纸如床罩盖住了缺口。人们发明了罪行、博物馆、游戏，只是为了逃避未知的命运，逃避多变的天空。
而现在，这个伊莎贝尔……
他把报纸甩到一边，开始用拳头摩擦前额，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有人正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他缓缓地走出房间，走过看书报的人的脚，走过壁炉橘红色的炉口。他在喧闹的门廊那里迷了路，发现自己在某个门厅里。那里有一把弓形椅，白色的椅腿映在镶木地板上。一幅巨画挂在墙上，画的是威廉•退尔把摆在他儿子头上的苹果一箭射穿。
然后，他详细审视了一下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忧郁脸庞，眼白上布满了血丝，花格蝴蝶领结闪现在一间浴室里明亮的穿衣镜中。这间浴室里的水音乐一般汩汩流响，不知谁扔掉的一个金黄色的烟头，漂沉在瓷缸底部。
窗外远处，雪地渐渐朦胧，变成了了一种浅淡的蓝色，反光照亮了天空。喧闹的前厅入口处的旋转门两翼慢慢亮起来，脸色红润的人们雪中游戏后累了，带着水汽和呼吸的云雾拥入门厅。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惊叫声和大笑声。
科恩的房间灯光昏暗，他跌坐在扶手椅中，恍惚如冬眠一般，听见铜锣震响，惊醒过来。他新增了力量，很欣喜，便打开灯，把衬衫链扣塞进新浆洗的衬衫里，从吱吱作响的压裤夹子底下拉出一条平整的黑长裤。五分钟后，他看头顶上的头发定了型，凉飕飕地发亮，每一条裤缝都直挺，便下楼去了餐厅。
伊莎贝尔不在餐厅。汤上来了，然后是鱼，可她还是没有出现。
科恩厌恶地看看几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年轻人，然后是一个面如青砖的老女人，画了一颗美人痣来掩饰一个粉刺。还有一个长着一双山羊眼的男人，把忧郁的目光定在了一只绿荧荧的瓶子上。
黑人乐队敲击乐器，吟唱起来，这时她才出现在挂着威廉•退尔画像的门厅里。
她吸了一口冷气，闻了闻花香。她的头发看上去湿漉漉的，脸上也有点不对劲，让科恩觉得奇怪。
她向科恩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顺手整理了一下她透亮肩膀上的黑丝带。
“你看，我刚回来。连换衣服草草吃块三明治的时间都没有。”
科恩问道：“总不是一直在滑雪吧？怎么啦，外面可全黑了。”
她看了他一眼，眼睛不停地闪动，好像蒙上了一层霜雪。
伊莎贝尔的英语有着柔滑的元音，象鸽子一般轻盈：“当然全黑了。我刚才可真是超乎寻常。我摸黑滑行，一路猛冲下坡，有凸起的地方就飞身而过。老天，我险些撞进星星群里去了。”
“你这样做等于自杀。”科恩回答。
“险些撞进星星群里去了。”她又说了一遍，眯起毛茸茸的眼睛。接着她裸露的锁骨闪了一下，又说道：“好了，我现在想跳舞。”
黑人乐队在厅里又是说唱，又是嚎叫。日本灯笼晃悠，五彩缤纷。迅速变动的脚步带着拖拉的脚步，他的手掌紧贴着她的手掌，科恩不断靠近伊莎贝尔。
再进一步，她那修长的小腿就会挤进他的腿之间；再退一步，她的小腿又会一弹抽出来。她清新的发香萦绕在他的鬓角，他能感觉到，就在他右手的边缘下，便是她柔软波动的裸背。音乐一停，他就喘粗气，然后又踏着节拍往前滑去……
他旁边漂浮过去了一对又一对，个个舞步笨拙，目光呆滞，心不在焉。乐队的演奏本来就不流畅，还不时夹杂着乡土小锤的敲击声。
音乐加速，膨胀，最后咔嗒一声终止。
科恩从袖口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额头，然后跟着伊莎贝尔出去了。她一边扇着她的黑色扇子，一边朝门走去。在一段宽大的台阶上，两人并排坐了下来。
她没有看他，说道：“对不起，我刚才觉得我仍然在雪地和星星之间。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你跳得好还是不好。”
科恩瞥了她一眼，好像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她仍沉浸在自己的星光幻想中，那是科恩不得而知的思绪。
下一曲跳毕，科恩撇下舞伴，冲出去寻找伊莎贝尔，但他到处找不见她的人影——既不在自助餐车旁，也不在楼梯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拉开了帷帘，躺了下来。
他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望着夜空。一扇扇窗户在旅馆前方昏暗的雪地上投下倒影。远处，房屋的金属尖顶在一抹哀伤的光辉中浮动。
他紧紧地拉上了窗帘，不让一点夜色渗入房间。可是他关上灯躺下来后，注意到一块玻璃隔板的边发出了反光。地板如同大理石一样冰冷，于是他起身在窗边踱步良久，咒骂起斑驳的月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将头埋进枕头里喃喃自语，绝望地伸直了两腿。
当他再次闭上眼睛时，不声不响的火星开始在他眼前滑动，然后便是透明的螺旋体，无穷无尽地在眼前扩散。伊莎贝尔雪蒙蒙的眼睛和热烈的嘴唇从眼前闪过，然后又来了火星和螺旋体。刹那间他的心揪成一团，撕裂般难受。然后它又迅速膨胀，怦怦狂跳。
他觉得纸带蜿蜒飘落在他脸上，瑟瑟作响，裂成窄窄的碎片。日本灯笼彩河一般在镶木地板上流动。他在和她跳舞，一齐往前迈步。
哦，但愿我能松开她，将她翻转过来，张开手臂……然后……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振翅一击》

节译：李玉

满分作文：有一种甜

小时候，每个人的记忆中都藏着某种特殊的味道。而在我童年的记忆宝箱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外婆家的那股糖果的酸甜与中药的苦涩交织的味道。

每当手指剥开那些璀璨的七彩糖纸，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糖果就这样在口中跳跃，一颗带来酸楚，一颗带来甜蜜。在这酸甜的交错中，似乎所有的记忆都在刹那间被唤醒。哪怕是在岁月的冲刷下，那些映着童年趣事的画面也依然清晰可见。

每次赴外婆家拜访，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那条熟悉的小径，穿过曲折的巷弄，最后便是那扇青色的铁门。踮起脚尖轻轻叩门，不一会儿，外婆温暖的笑脸便迎接着我。

外婆对中药养生有着独特的偏爱，家中总是弥漫着草药的芳香。那苦涩的气息常常在我还未见到外婆之前，便已经牢牢占据了我的感官世界。外婆总是会劝我品尝那些滋味独特的中药茶，而我，总是不善掩饰自己的抗拒。每次我嘟囔着“苦苦”的抗议声，外婆总会从小彩罐里变出一颗颗五颜六色的糖果，以糖衣包裹苦涩，温柔地安抚我的不满。

如今，光阴荏苒，我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孩童。那些酸酸甜甜的七彩糖虽不常品尝，但味蕾上的记忆从未褪色。每当我无意中品到类似的味道，那些往昔的画面便纷至沓来，久违的煎药香气又在鼻尖徘徊。慢慢地，我发现自己造访外婆的频次渐渐减少。

当重逢的时候，外婆已经满头银发，身影蜷缩在病榻之上。她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迷茫和无奈，望着那些替代中药的西药胶囊，她软声埋怨道：“我怕吃药片……”那模样，与当年拒绝中药茶的我何其相似。

此时，我深感无力，双手插兜中无意触及几颗圆润的水果糖。心中突生一计，我递给外婆糖果，轻声安慰道：“外婆，别怕，先吃颗糖块。糖块甜了，药也就不那么苦了。”外婆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嘴角微微上扬，含糊地夸道：“甜！甜！和你小时候吃的糖一样甜。”

眼眶湿润的同时，我也剥开一颗糖果，放入口中。先是那股熟悉的酸涩，紧接着是令人愉悦的甜意。如同时光的穿梭机，我被带回了那段充满爱与呵护的美好时光。我明白，那份酸甜并存的记忆，就像不朽的羁绊，将我与外婆紧紧相连。

如此的时光，永远不会真正流逝。在酸甜交融的片刻间，我们的记忆，就像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虽轻易地被剥去，但那份甜蜜的味道，却成为了永恒的回忆，镶嵌在心灵深处。这是关于成长与回忆的故事，亦是关于爱与情感传承的佳话。#状元课堂笔记##满分作文#

每次偷看她的时候总会被她找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笑，突然说好想做南方的鸟。
南方，到哪座城市才算是你的南。
不知道。她在阳光下舒展得像要飞走，指尖勾破夕阳边界的瞬间，暖黄的光流进我的眼，烫了一秒。不用多南，足够温暖就好。她转过来，嘴角弯弯，我才惊觉我已向她靠近，以一个伸手就能抚平她开衫上皱褶的距离虔诚礼拜。
在这样的瞬间，我凝视她如凝视教堂的彩窗玻璃，每个方寸里筛下的光都漂亮得想攥在手心里，透过这扇窗，世界才能把我染成彩色。我总疑心那样神性的窗是否不会起雾，不然怎么从印象里找不出冬天把它狼狈晕湿的证据。于是我突然想对她说，往北方的秋里飞吧，那里干燥，才不会让沉重淋湿你的羽毛。但我什么都没说，只试图梳理顺迷路到我手背上的，她的一小撮发尾。沉默涌流到她的身旁便搁浅，变温吞的兽，安静伏在她的脚边。
其实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手边堆叠的尽是拥抱她的欲望，拥抱被秋天的太阳晒得很温暖的一扇窗，我会很轻很轻地敲一敲，然后假装乖巧等待在这一侧，如果她走来问窗外是谁，我该怎么用名字以外的信息进行说明，说明是我，问能不能换一句请进。
再次见面的时候她还是穿上次那件薄开衫，那个下午阳光的味道被烘焙得更好，暖烘烘往我鼻腔里钻。小县城的理发店总这么局促，这么狭小，我看了又看，觉得她比墙上任何一张海报里的女郎都靓，温柔的，不声张。原来走近了才发现，她其实是老红砖楼里棕木窗棱框出的窗玻璃，随积攒在这里的年月起伏呼吸，时间长了雾蒙蒙的，看不清，原先贴过日历窗纸又被撕下的地方留着胶做的白，却也还是温暖干净。不像绿得劣质的两扇玻璃店门，共享着小城老楼的生命线，洗发水湿塌塌的气味潮了个透，声张着难堪，质感糟糕。如果要拥抱眼前这块窗玻璃，我要抱得更用力，把体温渡过去，把秋天渡过去，额头就抵在她额头的对面，她会开始起雾，于是我要用最柔软的手指，在她起雾的地方，轻轻写下我的名字。
小鸟，小鸟，往南方飞，飞出灰色水泥糊的低矮的苦牢，飞离被电线切割得七零八落的天幕，我想去你的南方。
她只是站在那片氤氲的水汽里，用喷头熟练冲掉手上的泡泡，发髻松松垮垮挽着，好像昭示着今天不会再有迷路的一小撮被我捡到。她又在笑。

请进。

于是世界天旋地转，所有的鸟刹那间都失去飞行的能力，南北回归线以此方为终点奔涌而来，圈出一圈一圈年轮般的圆。她和我，我们，站在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