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唐長安城崇濟寺的由來談古書的校勘

古書常有難解的部分，除了文法、背景知識這種閱讀者水平的因素外，還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古書隨著流傳文字會逐漸變化。文字變化一個原因是傳抄中產生訛誤，另一個原因則是因為避諱刻意改字。
舉个例子。清本宋敏求《長安志》中有一段關於崇濟寺的文字：“（昭國坊）西南隅，崇濟寺。本隋慈恩寺，開皇三年，魯郡夫人孫氏立。貞觀二十三年，以尼寺與慈恩僧寺相鄰，而騰業坊甘露尼寺又比於崇濟僧寺，勑換所居為本宏寺，神龍中改。”

這段文字是介紹昭國坊崇濟寺的來由。大致能看出説崇濟寺是通過置換而來。此外，文字中還有一個容易看出的問題，即“騰業坊”應該是“勝業坊”的訛誤。
但是修正騰字後，整段內容還是看的含含餬餬的。關鍵的難點是倒數第二句“勑換所居為本宏寺”，似乎是提到一個誰都沒听過的“本宏寺”。查明刻本，“本宏寺”作“本弘寺”，那說明清代刻本改字是避乾隆帝的名諱。可是“本弘寺”也沒聽說過，这句话的不可解，直接影响了整段内容的理解。

元人絡天驤著作有《類編長安志》，其中有非常相似的一段關於崇濟寺的敘述，兩相對比，一下子就解答了疑問。
原來，清本《長安志》的這段抄錯了三個字，除了誤“勝”為“騰”外，“勑換所居為本宏寺”一句中的“為”、“寺”分別是“焉”和“字”。
那麼，這段文一字的本來面目便應該是：“（昭國坊）西南隅，崇濟寺。本隋慈恩寺，開皇三年，魯郡夫人孫氏立。貞觀二十三年，以尼寺與慈恩僧寺相鄰，而勝業坊甘露尼寺又比於崇濟僧寺，勑換所居焉。本‘弘’字，神龍中改”。

這下就好解釋了。這段是説，昭國坊崇濟寺本來叫慈恩寺，隋代孫夫人所立。到了唐貞觀年間，因為昭国坊的尼寺和這個慈恩僧寺相鄰，而在另外一個勝業坊中，又有个崇濟僧寺和甘露尼寺相近。兩坊都是尼寺與僧寺相近。於是，皇帝下令，寺院置換，整合資源。置換的方式，就是昭国坊的尼寺和勝業坊的崇濟寺互換寺址。
這樣一來，尼寺集中到了勝業坊（遷入原崇濟寺舊址的昭國坊尼寺，命名為修慈尼寺）。原來慈恩寺和尼寺的寺址，成了崇濟寺的新址（推測遷來的崇濟寺和原慈恩寺合併了）。
接著，《長安志》又進行了補充說明。説崇濟寺，本來叫弘濟寺的，神龍年間改了。為什麼改呢？我認為是避諱高宗第五子李弘的名字，因为中宗李顯於神龍初年，尊亡兄李弘為義宗。至於並未見到唐代廣泛的避諱“弘”字，則是因为李弘的“義宗”廟號於玄宗開元初又取消了。
好好的弘濟寺，因為皇帝兒子叫李弘，改成了崇濟寺。宋代人作了說明，説本來是“弘”字。到了清代，乾隆皇帝又叫弘曆，好了，作為補充說明的“本‘弘’字”也有問題了，要改成“本‘宏’字”。再加上其它字形相近致誤的幾個字，導致一句話誰也看不懂了。

以下為補充內容。
有人對崇濟寺改名原因提出質疑，説唐代的弘濟寺在汾州，乃是太宗李世民自彰戰功而建。如果説改名是因為李弘，豈非“爺避孫諱”？
其實，這裡是混淆了一個概念。前面説過，長安城的弘濟寺在貞觀年遷到昭國坊之前，原本在勝業坊。那胜業坊的弘濟寺又是何時何人所建呢？《長安志》同樣有載：“勝業坊，本名宜仁，後改。西南隅，勝業寺。……街之西北，修慈尼寺，本弘濟僧寺，隋開皇七年立，貞觀二十年，以與甘露尼寺相近，初自昭國坊換居之。”
也就是説，長安城的弘濟寺，乃隋代開皇年間所建，与唐太宗建於汾州的弘濟寺完全無涉。圖片為《西安歷史地圖集》的隋代長安城圖，可見編者據宋敏求《長安志》的記載，標出了宏（弘）濟寺。如此，怎麼能説長安城的弘濟寺因避諱李弘改名，是“爺避孫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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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的游戏-袁哲生[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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