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生小言》《金陵生小言续编》，蒋寅著
中华书局2020年6月第1版第1次印刷
此书为蒋寅先生所赠。我与蒋寅先生相识缘于中华书局掌门人徐俊先生组织的嘤鸣雅集，那场雅集其中一个环节是题写一本册页，蒋寅先生的毛笔字写得端庄雅致，我拙于此技，只好请陆灏先生捉刀。自那之后，再未亲睹蒋寅先生之面，今日忽接赠书，大感高兴。
其实在此之前我就拜读过蒋寅先生的大作，印象最深刻的乃是《王渔洋与康熙诗坛》，而今读到这两本新作，使我了解到他视野之宽阔。此两书与顾亭林《日知录》以及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颇相类，看似饾饤之学，实乃对历史问题的精心考订。将两书拜读一过，由此可窥得蒋先生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尤其是他对史事的裁剪以及点晴式的评语。
此两书均分为十三卷，每卷题目均为四字句，多是化用历史上与之相关联的名著而成，例如卷一“儒林外传”，是将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改掉最后一个字；卷二“学海扬觯”是本自方东树的《书林扬觯》；卷四“艺林伐山”本自杨慎的《秇林伐山》。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蒋先生只是化用了这些书名，内容则是他想讲的故事，故其在每卷卷名之后作一小注，比如卷一“儒林外传”的小注为：
此卷皆儒林掌故，耆旧轶事，或闻之朋侪闲谈，或得之前辈著述，摘自程靖宇《新文学家回想录》者亦复不少。聊为述之，以致追慕之意，虽不欲窃攀《笑林》《笑府》，亦足一启颜也。
该书每卷的内容均以阿拉伯数字作序号，各段之间或有联系，或无联系，但每段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其中第卷一的004号谈的是书法之事：
章培恒教授与先生闲谈，以不娴于书为愧。先生曰 ：“章学诚字亦不佳。”实斋为章教授乡遇，皆绍兴人也。虽一时戏语，亦见先生之机敏，盖寓褒誉于解嘲也。
卷一前五则讲述的均为蒋寅老师程千帆先生的掌故，此条亦在此中。章培恒先生也是名家，我曾细读过他与骆玉明教授共同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此前却并不知章先生不擅书法，然程千帆先生的回答实妙，他说章实斋的字也不好看，程先生以此作比，乃是因两人不仅都姓章，而且均为绍兴人，而此引的最后一句则是蒋先生的点晴之笔。
续编中的陈寅恪1957年与刘铭恕书，也是一个机敏故事。陈先生自言近年著述“用新材料，新方法”，同时说了一句：“固不同于乾嘉考据之旧规，亦更非太史公冲虚真人之新说。”初读此句不解何意，蒋先生注曰：“太史公为司马迁，冲虚真人即列御寇，”读至此还是不解，幸而蒋先生接一句“盖马列之隐语也。”顿时为之菀尔。
人世间有趣之处，乃是万事多姿且百态，世上有章培恒先生这样自谦者，当然也会有相对应的傲慢之人，比如这位蔡先生：
自怜自爱之人世间亦多矣，然无如明代蔡羽者。蔡氏置大镜南向，遇著书得意，辄正衣冠向镜自拜其影，曰：“易洞先生，尔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蔡尤以善《易》自负，故称易洞。
自负如此者，已入化境，脑补其情形，让人忍俊不禁。但自傲之人亦有难堪之处，如：
无锡盛盘有时名，小试必前列。一日至苏州，坐书肆阅书，有白衣老人继至，立书柜旁，盛亮之蔑如也。既而久不去，盛乃问：“欲买书乎？”曰然。又问：“有子读书乎？”曰然。盛曰：“是可佳也。”老人问：“先生何姓？”盛傲然对：“无锡盛盘。”老人拱手曰 ：“仰之久矣。”盛道：“若固知我，益可佳。汝何姓？”老人曰 ：“不敢，太仓吴梅村也。”盛愕然，跄踉而别。
这位无锡名士的大名总让我想到某个新楼盘开售大吉，其视天下为无物的傲慢形象跃然纸上，感觉如此良好的人，却没想到会在苏州书店遇到真正的名家。
梅村的谦逊令盛盘兄愕然，看来人到何处都要保持敬畏之心，否则难免遇上小僧想要伸伸脚。
说回书法，著名的覃溪学士能写微书，这一点我也不知道：
翁方纲能于一粒芝麻上书“天下太平”四字，每逢元旦辄书以为吉庆，自少至老，岁岁皆然。迨至八十五岁元旦，竟以目昏不能成字，郁郁不乐，遽以是年归道山。
二十余年前，常在琉璃厂见人现写现卖微书：临街摆一桌，桌后坐一大师，眼睛夹着修表专用的放大镜，手中捏笔极细，在大米上写字或篆刻，旁立牌曰：“微书”。每一遇之，均诧为绝技，未成想乾隆时翁方纲亦擅此技。蒋先生文中没有提及翁方纲当时是否戴着放大镜，然其至85岁方不能为书成字，其目力之佳罕有匹敌。
蒋先生所录掌故有许多都更正了我早前的误读，文如先生钞本寒斋藏有多种，他的抄书纸大多有“五石斋”字样，我望文生义，以为本自五石散，然蒋先生云：
邓之诚斋名五石斋，或谓先生藏珍石五枚，故以名之。乃先生谓弟子王钟翰曰 ：“我四十以前能饮，量过五石。”先生四十以后不饮酒，以常饮过量而伤身故也。
如此说来，其堂号应该读作“五dan斋”。我不知作为酒器时，一石是多大的量，若以粮食来论，一石为十斗，文如先生在中年之前量过五石，想来不太可能是量米的石，否则的话，武松在景阳冈的那十八碗酒，则不足道矣。
当然我之所引近似窥私，只是选择一些有趣的八卦，而蒋寅先生在书中引魏禧之语来说写文章有三不必：“前人所已言，众人所已知，摘拾小事无关系处。”做到这点何其难哉。清人乔钵言：“凡人不到著书处，不知胸中之无识。但落笔古人皆已道过。”言之有物，言之有心，扪心自问，自己所写拉杂之文，有多少能达到这样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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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书为蒋寅先生所赠。我与蒋寅先生相识缘于中华书局掌门人徐俊先生组织的嘤鸣雅集，那场雅集其中一个环节是题写一本册页，蒋寅先生的毛笔字写得端庄雅致，我拙于此技，只好请陆灏先生捉刀。自那之后，再未亲睹蒋寅先生之面，今日忽接赠书，大感高兴。
其实在此之前我就拜读过蒋寅先生的大作，印象最深刻的乃是《王渔洋与康熙诗坛》，而今读到这两本新作，使我了解到他视野之宽阔。此两书与顾亭林《日知录》以及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颇相类，看似饾饤之学，实乃对历史问题的精心考订。将两书拜读一过，由此可窥得蒋先生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尤其是他对史事的裁剪以及点晴式的评语。
此两书均分为十三卷，每卷题目均为四字句，多是化用历史上与之相关联的名著而成，例如卷一“儒林外传”，是将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改掉最后一个字；卷二“学海扬觯”是本自方东树的《书林扬觯》；卷四“艺林伐山”本自杨慎的《秇林伐山》。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测，蒋先生只是化用了这些书名，内容则是他想讲的故事，故其在每卷卷名之后作一小注，比如卷一“儒林外传”的小注为：
此卷皆儒林掌故，耆旧轶事，或闻之朋侪闲谈，或得之前辈著述，摘自程靖宇《新文学家回想录》者亦复不少。聊为述之，以致追慕之意，虽不欲窃攀《笑林》《笑府》，亦足一启颜也。
该书每卷的内容均以阿拉伯数字作序号，各段之间或有联系，或无联系，但每段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其中第卷一的004号谈的是书法之事：
章培恒教授与先生闲谈，以不娴于书为愧。先生曰 ：“章学诚字亦不佳。”实斋为章教授乡遇，皆绍兴人也。虽一时戏语，亦见先生之机敏，盖寓褒誉于解嘲也。
卷一前五则讲述的均为蒋寅老师程千帆先生的掌故，此条亦在此中。章培恒先生也是名家，我曾细读过他与骆玉明教授共同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此前却并不知章先生不擅书法，然程千帆先生的回答实妙，他说章实斋的字也不好看，程先生以此作比，乃是因两人不仅都姓章，而且均为绍兴人，而此引的最后一句则是蒋先生的点晴之笔。
续编中的陈寅恪1957年与刘铭恕书，也是一个机敏故事。陈先生自言近年著述“用新材料，新方法”，同时说了一句：“固不同于乾嘉考据之旧规，亦更非太史公冲虚真人之新说。”初读此句不解何意，蒋先生注曰：“太史公为司马迁，冲虚真人即列御寇，”读至此还是不解，幸而蒋先生接一句“盖马列之隐语也。”顿时为之菀尔。
人世间有趣之处，乃是万事多姿且百态，世上有章培恒先生这样自谦者，当然也会有相对应的傲慢之人，比如这位蔡先生：
自怜自爱之人世间亦多矣，然无如明代蔡羽者。蔡氏置大镜南向，遇著书得意，辄正衣冠向镜自拜其影，曰：“易洞先生，尔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蔡尤以善《易》自负，故称易洞。
自负如此者，已入化境，脑补其情形，让人忍俊不禁。但自傲之人亦有难堪之处，如：
无锡盛盘有时名，小试必前列。一日至苏州，坐书肆阅书，有白衣老人继至，立书柜旁，盛亮之蔑如也。既而久不去，盛乃问：“欲买书乎？”曰然。又问：“有子读书乎？”曰然。盛曰：“是可佳也。”老人问：“先生何姓？”盛傲然对：“无锡盛盘。”老人拱手曰 ：“仰之久矣。”盛道：“若固知我，益可佳。汝何姓？”老人曰 ：“不敢，太仓吴梅村也。”盛愕然，跄踉而别。
这位无锡名士的大名总让我想到某个新楼盘开售大吉，其视天下为无物的傲慢形象跃然纸上，感觉如此良好的人，却没想到会在苏州书店遇到真正的名家。
梅村的谦逊令盛盘兄愕然，看来人到何处都要保持敬畏之心，否则难免遇上小僧想要伸伸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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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方纲能于一粒芝麻上书“天下太平”四字，每逢元旦辄书以为吉庆，自少至老，岁岁皆然。迨至八十五岁元旦，竟以目昏不能成字，郁郁不乐，遽以是年归道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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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先生所录掌故有许多都更正了我早前的误读，文如先生钞本寒斋藏有多种，他的抄书纸大多有“五石斋”字样，我望文生义，以为本自五石散，然蒋先生云：
邓之诚斋名五石斋，或谓先生藏珍石五枚，故以名之。乃先生谓弟子王钟翰曰 ：“我四十以前能饮，量过五石。”先生四十以后不饮酒，以常饮过量而伤身故也。
如此说来，其堂号应该读作“五dan斋”。我不知作为酒器时，一石是多大的量，若以粮食来论，一石为十斗，文如先生在中年之前量过五石，想来不太可能是量米的石，否则的话，武松在景阳冈的那十八碗酒，则不足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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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影子的人」，把影子偷成一幅幅图画
「偷影子的人」小说我看过了，没想到微博有个话题，说真的有偷影子的人。
我点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画家，通过「偷影子」的方法，把它画成一幅幅有趣的图画。
创意果然无处不在，但最重要的是，画手的功力很深厚。
好的创意，加上好的技巧，才能结合光与影，把它偷成一幅优秀的作品。
#原来世界上真有人会偷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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