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犁民：我忘了把脚印带回家丨

来源：《诗刊》2021年5月号下半月刊“银河”栏目

被我眼睛看见过的雪

捧着一盆炉火的同时，手中捧着一本书

或是蜷缩卧榻之上，借一豆灯光

翻阅泛黄的纸张，这时候

雪从天而降，如春蚕啃食桑叶般

在屋外沙沙地响起，世间万物

都屏住了呼吸……

读什么，怎么读，已经不重要了

每一粒雪，都是一粒饱满的文字

写满了天地这本大书

我确信每一粒字，我都读懂了

又一无所获，我只是呆呆地坐着、躺着

任时间，无边无际蔓延开去

任雪无始无终地落下，落满书页

这样的雪，是还没有被人类

和鸟兽的脚印践踏过的雪

是还没有被旷野的风，吹拂过的

雪，是还没有被月光和星光

以及初阳照耀过的雪，是还没有被虫鸣鸟叫

惊扰过的雪，是还没有被冬眠的蛇虫

翻身抖动过的雪

也是还没有被洞中醒来的狐狸野兔

打量过的雪，是甚至连时间之手

也不曾抚摸过的雪。这样的雪啊

是只存在于我房屋三尺开外，只存在于

我想象中的，雪——

只要我打开窗户，或者走出房门

那被我眼睛看见过的雪

会把我眼睛灼伤

那被我眼睛看见过的雪

已不再是原初的雪，处子的雪

众人饮酒我饮落日

有朋租洞，深山藏酒

我不沾酒，却对藏酒感兴趣

以为有诗情，多古意

于是得机会，独坐巅峰

读空山这部大书

且把云雾，当成目录

每一山头，便是一字

但空山无字，我仍

一句一句读

有时，花含一语，鸟衔一词

仍连不成句

最后，读到暮色苍茫

读到落日，坠地而去

草原

暮色四合，一只甲壳虫

在草原上走来走去

找不到草原的边界在哪里

它掀起一粒泥土

想把整个草原掀翻过去

它试了好几次，没有成功

只好放下，钻进草丛……

风住在竹林里

风住在竹林里，有时候与枝头的竹叶说话

耳鬓厮磨，林阴摇晃，有时候钻进林下落叶

弄出沙沙的声音，有时候和鸟儿窃窃私语

月下树影婆娑——

站在竹林外就知道，风住在竹林里

后来，竹林被砍了，风无处可住

风不知去了哪里

我忘了把脚印带回家

终于下雪了，久违的大雪

像一生一样漫长，像一生一样，没有边际

忙不迭出门，奔向雪地

漫无目的地走呀走呀

不知道走了多远

也不知道该走向哪里

后来，我总算又走回了屋

身后一串长长脚印，跟到阶沿……

仅仅一步之遥，我忘了把脚印带回家

几十年过去了，它们至今仍遗落在冰天雪地中

起风了

起风了，许多事物

比如：树杈上的一只垃圾袋

高压电线上的一只风筝

贴在土墙上的半张纸片

挣扎着，想随风而去……

我很着急，想放走它们

却发现自己跟它们一样

被什么吸附着，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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