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棺

外公即将合棺的时候，我妈妈哭得很伤心，拼命扒拉着棺材盖。

外公去世很多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妈妈对我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

就这样，我知道了外公生前的故事。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外公和队上的熟人合作创办了一个生猪交易所。

当时的农村许多人家里会饲养几头猪，富裕一些的家庭会在过年的时节杀猪，每次杀猪的前几天都会告知附近的村民，到了那天便会有许多人来围观，很是热闹。

末了猪主人会把一部分猪肉卖给他们，一部分留着自己家里吃。还会挑选出肥瘦相间且肥肉居多的肉，挂在火炉附近的房梁上，用来做腊肉。这些肉就这样终日被柴烟熏烤着，直到他们失去原来的光泽，变得乌黑发硬，这时终于被取下来，用来招待家里的客人。我认为这种肉最好的方式是蒸！看着那呈现出褐色的肥肉被蒸得油光发亮，再把辣椒面撒在上面，一块肉我便可以扒半碗米饭。

还有的家庭的猪是不舍得杀来吃的，这种情况占大多数。他们把猪养大后，通常会在年前卖给当地的屠夫，以此换得过年需要用的钱。

外公创办了交易所后，十里八少养猪的人家多了起来。他会走访附近的人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卖猪，谈好价钱后写一张条子，就把猪赶回交易所关着。当时村里的路上经常看见有两种猪被赶着走，一种是被赶着去上门服务的“配种猪”，这种猪都是优质公猪，还有一种是我外公收的猪，它们大多是那些配种猪的子女。

到了约定的时间，便会有外地来的大卡车拖走交易所的猪，同时支付我外公费用，我外公拿到钱后，又挨家挨户去支付养猪户们的费用，剩下的钱便属于交易所，也就是我外公和他的合作伙伴。

我妈妈说，当对交易所办得很红火，每天你外公从交易所回家，不是手里提着几斤猪肉，就是怀里抱着个大西瓜。

然而,好日子不长。两年后从湘谭来了个卡车司机，是个长期的合作伙伴，把猪赶到车上后，眉头一皱说，咱什么为人你清楚吧？赞什么交情也不用多说吧！这次来，确实是忘了带钱，下次来的时候一起给你。

我外公只好挨家挨户去给养猪户说明情况，他们对我外公说，你真傻！

两个月不到，那个卡车司机果然来了，外公笑了。这次把交易所剩下的所有猪都运走，足有半车。依然没付钱，并且再也没有来过了。

你爸爸又醉倒在某某家里啦！这是我舅舅后来经常听到的一句话，他每次只好去别人家把我外公扛回家。直到有一天，外公被四个男人抬回家，全身湿透，肺里和胃里都是河水，他便再也喝不下一口酒。

外公被人抬进棺材时留了许多鼻血，我妈妈看到后哭得更凶，连忙用纸巾帮他擦拭，不一会纸就通红，当她发现自己需要擦眼泪时，用的也是这红纸。

那天众人合力把我妈妈拉开，棺材终于才被合上。

青云里有十条横巷，处处是青苔。青云里弄口是禾塘，禾塘有几棵大榕树，榕树下有许多麻石条，坐着许多老人，好几桌老太太在打麻将、打天九，向人打听阿媚住哪，一位老太太放下麻将，领我站在青云里弄口，指了个大概方向。根据大概方向，几条横街只有一户似乎有人居住，因为门口吊着一件衣服。吊着衣服的门口是一道铁皮门，一扇关着，一扇打开，一个下间一个房间，黑麻麻似乎有一个老人坐在房间。我：请问您知道阿媚住哪吗？问了几次老人听不清，叫我：进来说。声音洪亮。我行入下间又问：阿媚住哪？她说：我就是阿媚。“你就是阿媚？禾岭头人女？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你有几个大姊？大姊什么名？”她尽力直起佝偻的肩背，望向我：“我弟弟叫张X春，两个大姊是叔伯的（堂的），一个叫月华，一个叫桂梅，两个都死了，你是谁？”是媚姐变了样子，还是屋里太黑？声也不是以前的音，脑后的猪尾辫也剪了，我完全认不出她。我报上名字凑到她跟前扯下口罩，她说：你长得很像莲（我大姐）。媚姐还是抽烟，她说是结婚后才开始抽的，也五六十年了吧，日日烟熏火燎，手指熏得乌黑起了茧，腿脚不灵便，天天坐在屋里头，烟抽得更多了。我倒到街上，给她买了两条烟。 “媚姐，你全名叫什么呀？”“月媚。”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