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桂林已一年有余，在这之前，从未见过一个地方的人对某种食物有如此深的依懒。遍布大街小巷的米粉摊，常常落得满座。走到哪，都听得一阵细细的“窸窣”声，当地人管这叫嗦粉。身处异地，只需闻到那卤水的异香，他们便会觉得，这是故乡的味道。一碗米粉孕育世世代代的桂林人，也同时滋润着他们的心田。然而，在这米粉国度的时日里，最使我留恋的，却是一碗面，一碗普普通通的云吞面。

一个初春的早晨，濛濛的空气中带着一丝潮气。这气息润过了绿叶，沁到泥土里，使得四周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新鲜的土壤气味。又该是经了昨夜的雨濯，两旁的街景、道路一如新拭，不染纤尘，行人也极少。一切看起来是这般的清明、透亮。在当地人的指引下，穿过位于三多路的一条林茵小道，转入一侧的巷口，便是这家获誉无数的云吞店所在。

在白天看来，这里显得异常的静谧。店门前堆砌着几块无人打理布满苔痕的顽石，在这条本不多长的巷子里倒也不显突兀，反添几分古朴。步入店内，点了一份最为传统的鲜肉云吞面，趁等候的间隙环顾四周。店铺不大，不足百平，由一栋老式居民楼改建成，内有一堂四室，陈设简单，窗明几净。桌椅板凳样样物品在这局促的空间里倒也置放得很有些规矩。此地毗邻东西巷又背离市中心，便也有些闹中取静之意。

云吞自是常吃的，一碗好的云吞面却是不可多得。为此曾特意跑到广州，寻得当地一家久负盛名的云吞店，扎下根来连食数日，其汤鲜味美，至今仍留恋不已。没过一会，一碗升腾着热气的煮食便端上桌来。所谓云吞面，汤、面、云吞，三味各具特色，缺一不可。初时，汤尤为清冽，尝之味浓，鲜咸中透发着淡淡的甜味，这甜于口齿味蕾间悄悄绽放很是柔和，不似加了甚么糖精佐料，既惊异又觉奇妙。这的云吞也是现包做成，刚脱了手便立刻进了那沸气腾腾的煮锅，待得一个一个圆滚滚的浮出水面冒起头来再捞出沥尽，最大限度保留了云吞的鲜味和口感。其个头足，皮薄且韧夹而不断，很有特点。

面也颇考究。擀面所用为碗口般粗细的毛竹，竹身光滑毛孔均密，使每一次碾压，作用在面团上的力都能匀的散开，在面团得到充分呼吸的同时进而舒展。这份压制无异于给面镀上一层“筋”膜，用老师傅的话说：这“筋”足了，面方才精神，有力量！如这般擀制出来的面条，谓之竹升面。似乎也真具有竹的品格，入口爽脆弹牙，韧性十足；比起传统面条的绵软，更多了几分筋道。仔细品味，其间还保留着一份既原始又纯粹的淡淡麦子香。使得我这样一个不擅于吃面的南方人，也赞叹不已。

自那以后，我便成了这的常客。

小店主人家是一对相伴多年的夫妻，二人感情始终如初，待人也是一般温和，脸上时常挂着笑，这笑容如冬日里一缕阳光，和煦，暖人肺腑。店里还有一名老伙计，负责招待到访的旅客。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色焦黄，身着一件灰料粘毛上衣，人也显得清瘦；动作利索却很轻，话语声也是轻的，如一粒圆碌碌的珠子“咕咚”一声落了水。一对眼眸却透着罕有的清澈，凝之像是望穿了一潭溪水，又似正吹拂的徐徐清风，使得他整个人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在店的正厅摆放着一张有些年月的实木方桌，上面有一大搪瓷调配好的新鲜馅料和云吞皮，不论置于何时，手里头的活计总是不停歇的，说起那包云吞的手法真叫人乱了眼。屋子的一角，安静的嵌着一面边沿有些许烟熏涂抹状印记的壁炉。到了冬天，这里便燃起一团火，火烧得很旺，快溢到了炉子边；火光也很亮，照映在人脸上红彤彤的，使人感到温暖。壁炉的上方，在略斑驳的墙面悬挂有一台老式电视机，里面播着一切符合他们兴味的种种光影色彩，无事时便以这机器做消遣。但见来人登门，则立即起身，一边忙着张罗，一边支起了炉子，又各自忙活去了。他们也谈天，谈天的范围很广，从时局到物价，谈得较多的是风景和人物，也有邻里间的趣事，说到动情处则不免扬起一阵笑语或是传来几声叹息，常引得堂内食客阵阵侧目……话题的方向总归是要回到自家子弟，诸如青年人的前景、事业婚姻等实质性问题上来。他们渴望在那一点未知里，从自身生命的延续中，看到那么一丝正在跳跃如同火苗一样闪动着的希望的光辉。

琐碎的日子随着指尖作无声的流淌，在闲叙家常中悄然逝去。仿若没了那层主雇的关系，几人永远是这般平和的相处着。

一个人身上，总会留下他所生活过的属于那个时代的一些痕迹和烙印。从那些谈话里，我了解到过去许多不曾熟识的人文风物，上世纪人的生存面貌以及在当下时日里所形成的鲜明比对。不仅丰富我在人事上的种种见闻，对未涉足地域的各方水土风情，较以往愈有了更深的体会。同时又能想到，他们之间必然存在一种“深”的感情。这是一种怎样的联系，是友情？还是亲情？我不知晓。或是经过多年的协作培养起来的默契，或在平日里又都是彼此间最忠实的倾诉和倾听者。总之难以想象，有什么样的外力能使这紧密无间的铁三角分隔开来。

一次从店里走出，已近黄昏。此时的天空早已通红一片，像是被一团奇大无比的绸缎所笼罩，在红与黄的交织间洒落下丝丝缕缕暗紫色的光芒；倏而又稀薄得像一块遮新娘子粉颊淡淡的面纱，真容隐于其后，迟迟不肯露面。倏而又成了许多碎锦似的金色小片，作成点点星光，融入到那薄薄的暮色中去了…

记于十一月二十日——寒冷冬夜里的一支笔

尼庵不可进，污秽肮脏臭，明代：“漆匠沐浴失身记”笑谈

杭州飞来峰下有一座福讲寺，因殿内破败，官府拨了银子来补漆修建，其中有个漆匠姓张的，是外地人，终日在寺庙中劳作，身上沾了颜料十分辛苦，一天夜里，这张漆匠出去洗澡，回来时身上搭了一条浴巾，他借着月光往回走，忽然撞倒一个老嬷嬷。

张漆匠忙赔礼道歉，只听老嬷嬷问道：“你是哪里人？又到哪里去？”张漆匠道：“我是在集福寺做工的，方才去洗了澡，打算回去歇息，”老嬷嬷道：“我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若是你办好了，有重金酬谢。”

张漆匠最爱的就是钱，听说有重金，哪里会不愿，当下便问道：“老人家，我是个漆匠，只会刷漆补漆，若是做别的，我是不会的，”老嬷嬷道：“知道，我家里有些旧家具要补，所以才请你去，”张漆匠笑道：“我怕是没空，监工日日监督，若是迟了时间去，就要受责罚，谁有空替你去补家具，”老嬷嬷又道：“不是要你明日去，你今日同我回家看看，看需要什么材料，等你有时间再去也可，我多加些工钱便是。”

张漆匠大喜，也不推辞了，当下就跟着嬷嬷去了，走了几条巷子后，那嬷嬷拐弯进了一扇小门，因天黑，张漆匠也看不清路，只觉得身边都是挂起来的布条，当下便问：“嬷嬷，这是什么地方？”

老嬷嬷听此话十分不喜：“休要多言，让你去就去，”二人嘴上说话，步子却未停下，不知走了多少路，转了多少弯，才到了一处密室中，老嬷嬷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来，”张漆匠答应下来，待那老嬷嬷去了，他瞧着这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心中十分慌张，暗道：“不该要这钱的，也不知这是什么所在，太吓人了。”

他心中踌躇时，忽见暗处有一点灯光，从远处过来，张漆匠定睛一看，只见来人头戴尼姑帽，身穿尼姑袍，脚下穿的也是尼姑鞋袜，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尼姑，周围有了亮光后，张漆匠才发现四周都用青布遮住，密不透风，见此地如此严谨，他心中更慌，暗道：“师父，这是什么所在？”

尼姑微微一笑：“莫要做声，自有你的好处，”张漆匠听罢不再开口，心中却十分疑惑，那尼姑拿着烛台走在前头，叫张漆匠在后头跟着，又拐了几个弯，到了另一间密室中，张漆匠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虽比不上山珍海味，却也是大鱼大肉。

见此，他心中又是一惊，暗道：“做了一辈子漆匠，从未见过什么富贵，我这样的人，难道也要走运了？”想罢，尼姑让张漆匠坐下开吃，自己拿了烛台出了密室，不多时，她又领回来一个妇人，张漆匠定睛一看，只见那妇人颜色极好，比自己平日见过的女子都要美上三分。

妇人过来坐下，老嬷嬷也进来站在一旁倒酒，因她极美，张漆匠也不敢多看，只管低头一杯一杯饮酒，一连喝了二十杯，老嬷嬷再也不敢多倒，恐怕他吃醉误了大事，到了二更时分，尼姑到：“二更了，请妇人睡下吧。”

妇人听罢也不吭声，张漆匠暗道：“我身上无钱，这个光景，明明是要我在此地住下，若是明日起来，她要我的钱怎么办？”想到此处，张漆匠无比后悔，遂悄悄告知尼姑：“我是个贫穷之人，身上又没钱给，不如让我走了吧，”尼姑听罢，笑道：“你不认识这人吗？谁要你的钱了？明日还有钱给你。”

张漆匠这才放下心来，老嬷嬷随即取来热水要给张漆匠洗澡，他却说自己方才洗过了，老嬷嬷不悦：“与花一般的贵人同睡，须得身上干净，快过来，休要再说，”张漆匠听罢，只得应声而去，待他洗完后，又取了热水漱口洗脸，这才跟着尼姑进了内室，掀开帘子一看，只见里头是绫罗锦缎，甜香扑鼻，尼姑笑道：“你前辈子是做了许多好事吧，才换来今日这等艳福。”

待尼姑去后，张漆匠上了床，闻着床上扑鼻的甜香心中十分激动，那妇人也不动，任由张漆匠动手动脚，二人一夜未合眼，到了五更时分，集福寺敲钟，昨夜的尼姑来敲门，急急唤张漆匠快走，张漆匠听罢忙穿衣走了出去，尼姑又给了他两吊钱，说道：“拿去打酒吃罢，出去时莫要让人看见，”她仍旧叫了昨夜的嬷嬷领了张漆匠出去。

张漆匠跟了嬷嬷，又是弯弯绕绕的走了一段路，出门后，嬷嬷道：“从此地出去数里就可到街上，”说罢，嬷嬷转身进去，连看都未看张漆匠一眼，因天未大亮，张漆匠也看不清脚下的路，他小心摸索着走了数里到了街上，等到了寺庙时，监工见漆匠来迟了十分恼怒，张漆匠只得将昨夜之事告知。

有几个匠人是大嘴巴，竟把这事传开了，众人聚在一起聊天，有说昨夜那妇人是鬼魅，也有说是神仙下凡，其中一个老者道：“据我看来，并非是神仙鬼魅，有些大户人家的姬妾，因丈夫外出寂寞难耐，或是要借腹生子，这才扯了男子去欢好，且密室又被布遮的严严实实，定是妇人怕出丑或被人认出，她一夜不语，许是怕被人听出声音，所以才买通了尼姑，瞒了家中丈夫做下这事。”

老者说完，众人拍手大笑不已，忽一人又道：“此事是真的，”众人问起缘由，那人道：“我五年前挑盐去卖，一日，忽遇见一个尼姑，五十岁左右，问我买盐，说是庵堂里要吃，还要买我的咸菜，我随她去了，到了庵堂，她留下我吃饭喝酒，庵堂中又走出几位尼姑，都是二十来岁，生得极好看，众人一拥而上劝我喝酒，我见她们有情意，心中暗想这些女子我能应付，便留了下来，吃过酒食后，老尼姑先同我好，其余尼姑轮流来，次日早起，她们又给我数两银子做酬谢，叫我有空便去。”

众人听得出神，都问后来如何，只见那人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我出了庵堂没多远就头晕眼花，回家后足足养了三个月才调理好身体，那些银子也都被我抓药吃了，我如今最怕看见尼姑，若是再进尼姑庵，怕是这条命也交代了，”有人留了心思，问道：“那庵堂在何处？”

那人笑道：“莫要问了，你若是去了，就你这体格，怕是要丧命在里头，不如留下性命，好好过日子吧，”那人听罢不好意思的笑笑，再也未开口，后来有人听了这事，竟作了一首诗：短发蓬松绿未匀，袈裟脱却着红裙。于今嫁与郎君去，赢得僧敲月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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