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占有#
今天起晚,心懒意慵,便宅家看完了这本《曙光集》。隔行如隔山,一些专业性文章读起来简直就是天书;但自觉看懂了的部分也捡拾到了手里抓都抓不下的珠贝。记几点。

1.书中讲了费米发现慢中子作用的故事,还有贝克勒尔发现放射性元素的故事,都有一个说不清的随便试了试的关键环节,人们通常喜欢把它们叫做灵感。杨振宁先生讲这两个故事的用意在于想要提醒我们,我们的教学似乎有个倾向,使人觉得物理就是逻辑。但他提醒说,逻辑是物理的一个部分没有问题,可是只有逻辑的物理是不会前进的。必须还要能够跳跃,而这跳跃的部分要依凭一些经验,一些自己不能用逻辑讲清楚的经验。他讲到“不是完全讲得清楚的东西,往往抓住了真正的精神”。

这段内容很有感触,颇可对应观照很多事情。即以我们所处学科的价值观念而言,实证主义与人文主义的各自为阵与互相瞧不上,其实就是上面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然而,事实很可能是,彼此沟通的方式才对所有人都有益。不管在学科内还是在学科间,斯诺老早就提出的“两种文化”的隔绝,在今天大概率仍不是旧问题。如果可以想象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一定是,这拨人不再嘲笑那拨人没有情趣,那拨人也不再鄙夷这拨人没有逻辑,大家偶尔串门,听别人讲讲于自己陌生的故事,听得饶有兴味。

很多时候是分工不同,大可不必非争出个优劣。比如,书中讲到丘成桐对微分几何的贡献时,有一幅“肥皂膜的形状”来展示什么叫局部几何性质,让我联想起了《三体》里与肥皂泡有关的一个关键情节,当然我是不可能搞清楚这里面的细节的,但至少知道,有物理学家扎实的研究工作,才有科幻作家的想象基石;就像那天听的中古史讲座,有一坊一坊严格考证长安城的历史学家,《长安十二时辰》才有诞生的可能。而诗歌、文学、艺术等一切美的事物与创造,又可能反哺科学工作者。至少,杨振宁先生一直在用美、妙、古今中外的诗歌来描述他在物理世界的感受——比如,他说面对一个浓缩的自然秩序时,他有诗人Blake描述的“自一粒沙看宇宙”的感觉;而爱因斯坦曾以这样的修辞描述他对一个方程的不满——“左边很美妙,右边不好。左边像是金子做的,右边像是泥巴做的。”

2.第二种感受是,被这个于我而言很陌生的世界彻底震撼迷住的感受。

“我们日常所见的力,包括男女之间的吸引力,原本是化学力,而化学力基本上是电力和磁力。上个世纪的Maxwell先生给我们写了一些方程式,只有四行,可是他们全面的准确无误地描述了电磁力。所以这后来的发展,我们知道这些方程式准确度达到百亿分之一。”

古希腊人以为,一些基本的和谐是宇宙的基本结构,他们用“对称”一词来描述和谐,自欧几里得《几何原理》而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人们以几个方程式概括宇宙的基本结构,了解错综复杂现象背后自然的美妙秩序,关于“对称”知道得越来越多,但却还在关于“对称”理解的延长线上。惊叹!

杨振宁先生这么描述他的物理体验。“科学工作者发现自然界有美丽、高雅而庄严的结构。初次了解这种结构是产生敬畏感的经验。而今天在我年纪大的时候,我更加明白了,这种敬畏感,这种看到似乎不应被凡人看到的秘密时的畏惧,事实上是极深的宗教体验。”我读这段的感受是两个字:颤栗!

3.对我自己的学术研究也有很重要的启发。

杨振宁先生谈到,他认为做科学研究要成功,有三个必要的条件:perception persistence power(眼光,坚持,动力)。 我感觉,后两者的重要性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大家都晓得没有它们任何事情都做不成;反而,尤其容易被忽略的是“眼光”。

这个眼光不仅包括进入研究后提出“真”问题的眼光,更包括判断自己适合去做哪个研究进入哪个赛道(甚至是要不要去做研究)的眼光。比如,杨振宁先生提到常有年轻朋友问他应该研究物理还是数学,他的回答是,“这要看你对哪一个领域里的美和妙有更高的判断能力和更大的喜爱”。“年轻人面对选择前途方向时,要对自己的喜好与判断能力有正确的自我估价”真的是太实在的话了。

至于进入研究后的“眼光”,或许通过“近观”和“远看”同一课题可以得到培养。再具体到顺序,或许可以借鉴杨从他老师费米那里学到的——“抽象化应在具体的基础工作之后,而绝非在它之前”。至于能培养到什么程度,那就听天由命了。毕竟没几个人能获得爱因斯坦那种自由到“胆敢质疑人类关于时间的原始观念,坚持同时性是相对的”眼光。

具体到实操,他的两点建议也很重要——“多注意新发展的东西,多注意最初的现象”。我想,于我们而言同样切中肯綮:要注意最新的讨论,也得注意不断被对话被提及的经典。

最后,我的这趟收获满满的串门得感谢醉读小组,这是我们11月的阅读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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