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窗子向下，在露台上，几只乱蓬蓬的
小鸟聚集在食槽边。相同的鸟儿，我想，
每天都来吃食，吵嚷。时间是，时间是，
它们叫着，相互挤撞。叫的几乎就是时间，是的。
天空整天阴暗，风从西边来，
不停地吹……把你的手伸给我一会儿。握在
我的手上。对了，就是这样。紧紧握住。时间就是我们
以为时间就在我们身边。时间是，时间是，
那些乱蓬蓬的鸟儿叫着。
​
​[美]雷蒙德·卡佛《透过树枝》
（舒丹丹 译）

“很多时候加在你身上的迫害，你当时以为是倒霉，但是也许最后你这个人成为艺术品，就是靠你经受的磨难把你雕成这个形状的。
就像这个土，它总有去处，它总有去处。
风从东边来，你就把我这儿吹平了，风从西边来，你把我这儿吹平了，就是我随着你雕刻我。硬的就留下来，就顶住，对吧，软的就被吹走，就是自然。”
“所以你要说我唯一的劝告，我就是劝告就是活着，活下去。只要你还活下去，哪怕你把我这个尊严都打碎了，也不要紧。就像我跟你说的，姿势很潇洒地过了这个坎儿，也是过了，姿势很难看地过了这个坎儿，也是过了。那什么叫姿势好看，什么叫姿势难看？你看看这个，是馒头好看，还是那个尖峰好看？会看的话都好看，就都是人生。
其实人就是一个特别自然的，对于外界的任何打击，就像这个风和水，任尔东西南北风。我感谢一切这个打击，把我雕凿成了，也可以说把我腐蚀成了我今天这样的造型。”

#竹林钟声晚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晚”

这条顺着西江河的路，我走的次数不多，从夏天到冬天，一共也就五次。第一次走的时候，这路上的天空比海水还要蓝，蓝的高远，太阳光可以肆无忌惮地迸发他的火热，照得绿叶上看不出有一丝灰尘。

约莫是我两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邻居大嫂就是从那边嫁过来的，她说，这是个很遥远的地方，比去广州还花时间。定然，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广州在哪里，更不知道这个地方有多遥远，心里想着，那一定很远，很遥远。稍长大了不少，我来到了南岸，常瞥见绿色的——模糊记忆里是绿色，但也许是黄色——公交车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那是我和那个地方第一次的靠近，虽然只是看到了去往那儿的车。我没有过多留意它，我也从未想过会和它有交集和感情罢，只是任由它从我身边多少次路过。

后来的我实践了，说的果不出奇，要穿过一道大桥，穿过一个港口，从红色的火车道下穿过，狭长的公路依偎着山丘，压着水，遮掩的树木明灭了蜿蜒的西江河，直到路灯拨开大片的芦苇草，才出现了平原——那个地方。我带着一颗无比炽热的心踏上这条路。

某一次，我为这个地方拍过一组照片，那天我把整个小镇都走遍了，唯独除了河对岸南面的那片小绿洲。河岸的渔船每一条都插着国旗，这里有很多城市里快见不到了的骑楼，青石巷里带着红绳铃铛的小猫非常可爱，那棵百年古树也长出来不只一片荫凉。可惜那天是阴天，乌云遮盖了这片土地，让可爱的万物失去了它原本的色调，只留灰蒙蒙的一片，雷声乍隐乍现在我的耳边，我的心颤抖了。朋友发来信息安慰我说：“这里很难下雨，周围都下了，唯独绕开了这儿，平时一直打雷，一直天黑，雨都没下得到。”

直到我坐上回家的车，这场雨也没落在我头上。

阴天，我怕透了的阴天。

后来我站在大桥上，那座路上要途经的大桥，望着夕阳落下的方向发呆。西边吹来的江风像我心头上的一把芦苇，挠得我心里直痒。即使桥边是晴朗的下午，桥上是圆滚的落日，我依然怕，怕只是天黑打雷，怕只是乌云密布，却下不来一滴雨，哪怕浇灭我迸发的热情。夕阳慢慢消失在我望不见的西江河的尽头，余下的红霞飞扬，是我千丝万缕的惆怅。

我站在大桥上，发现日落的方向就是那个地方，而我忘却了，日落她本身不属于那个地方。从夏天走到冬天，愈走愈冰凉，走灭了我的热情和赤诚，我却走不出那场下不来的雨。从前的路途都在计划里，而这次之后不会再是，像到河对岸的绿洲去那个约定一样，不再是在计划里。让过往成为一只手就能掰得过来的故事，放进深夜里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https://t.cn/R2WxE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