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路西法尔

2月14日是一年数度专为约会消费保留的节日之一。刚刚过去的这个情人节里，上映了三部国产新片，毫不意外地都是爱情题材，其中营销最用心的要数《十年一品温如言》：首映订在13点14分，谐音「一生一世」，结果只用了半天时间便斩获将近1.4亿，打破了「情人节」档观影人数和票房纪录，令《长津湖之水门桥》在这一天都让出了冠军。

《十年一品温如言》（2022）

然而与亮眼的数据齐头并进的却是豆瓣评分2.7，「《十年一品温如言》难看」被刷上微博热搜的尴尬，走出影院的情侣们在社交网络上写下的感言就像是在陈述遭遇诈骗的经历，「受害者」们发现：不论当初选择走进哪一间影厅，结果都会殊途同归——在网上怒骂一气。创纪录的票房和观影感受之间的落差背后，是当代国人被越来越自动化的「生产-消费」方式所固化的生活。

在标题上故弄玄虚已经是国产爱情片的通例了，《十年一品温如言》又达到了玄虚的新高度。截止至发稿时为止，还没有观众表示自己已经弄明白了《十年一品温如言》这个标题是什么意思：「温」和「言」比较好理解，指的就是女主人公温衡和男主人公言希，但这个「如」字该怎么解？是说温衡和言希其实是一样的，尽管在十年里信息不通但一直痴心不改、坚守着对彼此的承诺？

但观众们看到的却不是这样：在言希离开温衡、音讯全无的七年里，温衡处于失落、怀疑、怨恨以及移情别恋的状态里，二人根本谈不上「心心相印」；又或者只是想谐音一下「如烟」？二人七年之后旧情复燃，基调干柴烈火，也算不上「往事如烟」啊。前面那个「一品」更加莫名，什么「一品」？汤臣一品吗？

总之标题就是不通。

还是英文标题老实，不玩那些虚的：「Ten years of loving you」——「爱你十年」。英语标题抛掉了汉语里所有虚头巴脑、半文不白的用典和虚词，我说老伙计，你早点飚英语不就完了。

从英文标题的角度来看，言希才是这部电影真正的主人公，因为片中温衡对言希的爱肯定不到十年。诡异的是，言希对温衡的感情却被包装成了温衡自己的故事：故事起源于身世离奇的温衡被原生父母接回家，又因受到原生父母养女的排挤不得不借住在言希家，谁知一直待在美国的言希突然回国并成为了温衡的同学，这样温衡便和自己的同学开始了「同居」生活。

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倒错：温衡住进言家的时候并未与言希建立恋爱关系，二人也并非法律意义上的房东与房客，二人名义上是「同学」，实际上却是「保护者」与「被保护者」，未成年男女跳过了恋爱的阶段，组建起了模拟的「家庭」关系。

因此少女时代的温衡与其说像一个热恋的少女不如说像一个娴熟的主妇，在「家庭」生活中，她主动退居到「熬汤」、「做饭」、「炖排骨」的辅助地位上并且对自己的地位表示满意。像大多数国产爱情片一样，本片中的恋爱实质上是由男性主导的，女性处在被凝视、被规训的位置上，但这种男性对「家有仙妻」的憧憬却被转述成了女性的自我欲望。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家庭」关系是模拟的，本质上是未成年人间的过家家，它非但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反而阻碍未成年人的感情向真正的成年状态过渡。

影片里有一段重头戏：养女当着温衡的哥哥的面构陷温衡，言希捂上温衡的耳朵以免她听到这些恶言恶语，这「暖心」的一幕还被发行方做成宣传海报，但稍微一想这一幕所要传达的逻辑就非常奇怪：作为深爱温衡的男人，言希不能戳穿养女的谎言捍卫温衡的名誉，也不能出言开解温衡，反而捂上了她的耳朵，强迫她保留在一种精神上的「天真」状态，二人关系的虚假性和游戏性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

《十年一品温如言》中的爱情观是如此的质朴，「恋爱」就是「成家」的转译，因此「分手」也就成了「离婚」的转译。从温衡和言希在酒吧买醉那场戏就可以看出来：任敏和丁禹兮两位主演实际上是按照一对正在闹离婚的夫妻来表演的，旧情人之间本该具有的暧昧、试探、不甘被赤裸裸的怨恨和愤怒所取代，夫妻打架才是这个样子。两个人甚至连恋爱都称不上，却已经快进到离婚，这部电影更应该归类为某种「反爱情片」。

果然，当十年后温衡终于走入言希的房间，发现到处都是自己的照片时，影片的氛围向着惊悚片的方向快速滑动，然而更惊悚的是影片的结尾：温衡如愿以偿地穿上了婚纱，在海边和言希成婚，而她的身边竟有一只和当年走失的「小灰」一模一样的狗！

跨过十年的光阴，温衡终于把自己当年过家家的妄想变成了现实：新郎、婚纱、海景、狗，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永远停滞在了十年前，上一个这么执着于童年阴影的角色还是《无极》里的谢霆锋。观众们已经知道言希因为精神异常住院了七年，但是看到结尾才知道温衡才是病得更重的那一个。

抛开已经被吐槽烂了的台词问题、角色僵硬、演技空洞、细节虚假、背景悬浮、违背常识……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这种根本不能算爱情电影，甚至深层逻辑上是反爱情的「爱情电影」能够在情人节大赚特赚？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现在普通观众都知道：「情人节档」是一个烂片云集的档期。因为这个档期的强社交性，一部小成本的都市时装剧，不管拍得多烂一天都能赚满一亿，等到第二天口碑崩塌已经不关制片方的事了。「爱情」不仅是一种买卖还是一锤子买卖，不论是普通观众随口吐槽还是这篇影评，都是马后炮。

说到这里不能不让人想起前段时间腾讯十大热歌榜单公布后，「华语流行乐坛完了」的争论。有的人对此不以为然：「热歌」代表着大众的选择。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票房」代表着观众们的选择吗？还是说观众其实没得选，有人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所有人都希望中国的电影业繁荣昌盛，但是这种繁荣不应该是畸形的繁荣。「情人节档」票房节节高升，但并没有给观众带来更多的快乐，每一对儿在2月14日走进放映厅，愁眉苦脸地接受烂片洗礼的情侣都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做出了不得已的选择，这只手叫作「当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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