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读《红楼梦》，最喜欢的是林黛玉那首咏白海棠的七律：“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月窟仙人缝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遗憾的是后来一直没见过白色的海棠。前几天在园林局工作的朋友发了一组白海棠的图片，一看和我在微博上发的相似，但我以为是白梨，与朋友再次确认，认定下面这些就是白海棠，有说是“湖北海棠”。薛宝钗那首白海棠诗也不错：“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诗成后，大家认为黛玉的最好，李纨却评宝钗为第一，探春表示赞同，宝玉则为黛玉不平。 https://t.cn/RDUnNFD

兴之所至，谈谈红楼里的诗，红楼里的诗，拿出来任何一首，都只好算作三流货色，连二流都称不上，但它的好处，在于根据各人的身份气质，描摹出符合各自心志的词章，譬如咏白海棠，宝钗是“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黛玉是“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做盆”，湘云是“昨夜神仙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宝钗之沉着，黛玉之空灵，湘云之俊爽，跃然纸上。

又譬如，咏柳絮，宝钗是”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华丽写实派；黛玉是“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伤感文青派，湘云是“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别去”，活泼灵动，各人风范，与词句相符，暗合诗为心志这个原则，可见雪芹先生懂诗，但只是个二流诗人，不能怪他，小说写成那个样子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见我五年来，就写了几万字，连大纲都忘干净了

如果勉强要选出一个最好来，宝钗的诗要比黛玉的有境界。诗之空灵，必须要建立在大量的写实观摩上，从来意态画得成，但需千锤百炼，空灵必须建立在内心的深沉自省上，才有质感和余韵。

空灵无过于七绝，王昌龄的“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李益的“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便是一种有厚度的空灵；写实无过于杜甫，他的秋兴八首，以实入幻，在极大的华丽中植入深沉的梦意，我们读时，不知那些藤萝苍月，坠露粉荷，是他亲眼见到过，还是自他的心境生成。但都无所谓，在落笔之前，他一定看过了无数枫林落叶，燕子飞飞。

再回到红楼，宝钗的尚略有余韵，黛玉的就伤于纤巧，缺乏感发的深层力量。这不是林妹妹之过，乃曹公之过。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咏菊-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问菊-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