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宇 陈达飞 | 俄乌冲突:地缘政治、资产配置与世界秩序重构

以下文章来源于新财富 ,作者邵宇 陈达飞

发生在大宗商品价格上升趋势当中,进一步加剧了能源、天然气和农产品供给的缺口,从而推迟通货膨胀下行拐点的到来。长期来看,俄罗斯“脱欧入亚”,世界秩序多极失衡。俄罗斯在欧洲的失利,对中国而言并不必然是有利或者是不利因素,一切都要看俄乌冲突的均衡,以及各国能否解决好自己内部的问题。

邵宇为东方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总裁助理,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
陈达飞为东方证券宏观研究员、财富研究中心总经理

当地时间2022年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承认以“乌东民间武装”自称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为独立国家,并于2月24日对乌克兰发起特别军事行动。至今,军事冲突已经进行了9天,俄乌双方未能在2月28日至3月1日的首场谈判中达成一致,战争进入边打边谈的阶段。俄军正在围攻乌克兰首都基辅,美、欧等西方国家在源源不断地援助乌克兰,对俄罗斯的制裁在持续加码。这或许无法阻止战争,但会显著增加俄罗斯的成本。

这并不是一场没有预兆的冲突。近看,基于俄罗斯军队的部署,在战争爆发前两周,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就表示过,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军事进攻随时都可能发生。2月15日,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成员吉姆•里施向国会提交了《欧洲领土永不妥协法案》,制定了援助乌克兰和制裁俄罗斯的一篮子方案,前者包括多项军事物资和资金援助,后者包括永久暂停北溪-2号项目和金融制裁等,希望以此威慑俄罗斯。

远看,俄乌冲突的根源可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末。2月14日,前美国驻苏联大使杰克•马特洛克在美国美俄协议委员会上发表长文,准确预判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冲突,认为这是一场可预见的、蓄意促成的、运用常识就可以避免的危机。他将矛头指向了“北约东扩”,也就是说,俄乌冲突的种子早在1996年美国国会通过《北约扩张便利化法案》时就埋下了。纽约时报专栏作者托马斯•弗里德曼在最新的专栏中也回忆道,针对北约扩张法案,他曾采访过冷战时期美国驻莫斯科大使凯南。凯南认为,北约扩张“是个可悲的错误”,是“一场新冷战的开端”。战争大多是由某种不安全感引发的,鉴于乌克兰在地缘政治、民族和历史上的特殊性,俄乌冲突难说是意料之外。

俄乌冲突的全面爆发,被认为是继2014年克里米亚战争之后的又一次升级,对后冷战秩序是沉重一击,短期和中期内加剧了金融和经济的不确定性。结合近年来美国的战略调整和中美关系的演绎,其在地缘政治方面有着更深远的含义。本文分别从金融市场、宏观经济和地缘政治三个方面进行阐述。

01短期:风险溢价上升,金融市场震荡加剧

俄乌冲突爆发后,全球地缘政治风险指数陡增,从日度数据看,仅次于2003年3月爆发的伊拉克战争,目前仍处在大幅震荡阶段,随着冲突的进一步升级,度数还可能进一步攀升(图1)。其对金融市场的影响首先并突出地表现在卢布汇率和俄罗斯风险资产价格上。过去2周内,美元兑卢布汇率已经升值30%。2月24日,俄罗斯MOEX股票指数下降33%。在西方国家加大金融制裁力度后,为缓解资本外流和银行负债端压力,俄罗斯央行将政策利率提到了20%。这不仅没有起到缓冲的作用,反而加剧了恐慌,且是不可持续的。与之相对应,美债和美元等“安全资产”却应声上涨。

图1:俄乌冲突使得全球地缘政治风险指数陡增

由史观之,金融市场上的价格信息可充当战争的“晴雨表”。在战局还不明朗的时候,交战国都需要为此支付较高的风险溢价,且随着形势向有利或不利的方向转变,风险溢价也会随之下降或上升。

大体而言,在地缘政治事件中,金融市场上都会表现出追逐安全资产的特征,表现为安全资产价格的上升和风险资产价格的下降,这与金融恐慌带来的影响并无二致。差异在于,地缘政治事件带来的金融冲击比较短暂,这与事件自身的属性有关。冷战结束后,世界进入所谓的“长和平”时代,虽然地缘政治或恐怖事件的威胁仍居高不下,但相比以前,真实发生的热战,在时间、空间和强度上都有显著下降。

以美股标准普尔500指数(S&P 500)为例,在1985年以来全球主要的37次地缘政治或恐怖袭击事件中,股票市场的波动率都有所提高(1991年海湾战争、2001年“911事件”和2003年伊拉克战争最为显著),在较多情况下都出现了下跌,但在具体数值表现出较大的差异性(表1)。例如在1987年10月的波斯湾危机中,美股在7日内下降了近25%,但这显然不能只归因于地缘政治风险,还与10月份爆发的储贷危机有关,而波斯湾危机很难说是储贷危机的充分条件,后者主要与油价下降和商业地产亏损产生的不良资产有关。再比如2001年的“911事件”,美股三日内下挫7%,但不到一个月就收复了失地。
详情链接:https://t.cn/A664lxBq

2月24日,俄乌战争一触即发,错愕之余,一则小米国际市场部总监的微博冲上热搜,微博内容是"原计划今天在乌克兰举办Redme Note 11的本地发布会。"让人不知该是心疼,还是调侃……
然而,这也让中国手机品牌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回到大众视线。此前,很多人并不了解它们在海外的存在感,尤其是乌克兰这样曝光度不高的国家。
小米和荣耀近一半的营收额来自海外。而此次战争的另一方——俄罗斯,更是两大厂商的重要市场。"荣耀最主要的海外市场就是俄罗斯。"一名荣耀销售经理透露。
俄罗斯零售商M.Video-Eldorado集团的一项研究显示,2021年中国品牌的智能手机销售占俄罗斯市场的50%,最受欢迎品牌前五名包括小米、Realme和荣耀。MTS数据显示,2021年6月,小米更是成为了俄罗斯手机销量排名第一,市场占比达到了31.2%。
在如此亮眼的数据之下,人们不禁关心,战争会给整个市场带来什么变化?还能否正常经营?尤其是在卢布汇率断崖式下跌和西方经济制裁持续升级的情况下。
为此,志象网联系了在俄罗斯的某手机品牌负责人王天鸣(化名)、生活了二十年的华人Daniel,以及商务部前贸易官员、泰和泰律所顾问李国刚,试图了解俄罗斯目前的市场情况,以及未来可能的影响。
就短期来看,手机零售店都还正常经营。但最直接的影响是卢布的大比率贬值,品牌方不再交易新货,经销商都在卖存货。"目前大家还没有涨价。可能心里在想,但没有谁先动。"王天鸣说,"等半个月左右,大家库存都卖完之后,可能会有一系列比较明显的变化。"现在大家都在观望。
而最大的不确定性来自于美国的出口管制政策。它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这些手机厂商的头顶,一旦落下,就是不能承受之重。
目前出口管制针对的是俄罗斯军事领域,"如果制裁扩大到所有高科技和电子消费品,用到了美国产品和技术的手机,都是不可以对俄罗斯出口的。不然就要负刑事责任。"李国刚说。
| 观望
在俄罗斯,国际厂商和中国厂商比本地厂商更受欢迎,非本土厂商市占率超过80%,主要是韩国的三星,美国的苹果,以及中国的小米、荣耀和Realme。
3月1日,美国苹果公司发表声明称,将暂停在俄罗斯销售苹果公司产品并限制苹果支付功能。当天,苹果俄罗斯官网无法访问。
王天鸣称,苹果手机占俄罗斯市场15%的份额,营收占比则高达35%左右。“苹果在俄罗斯还是挺受欢迎的。”
Strategy Analytics高级总监隋倩表示,苹果每年在俄罗斯平均销售 400 万部 iPhone,预计2022 年,苹果在俄罗斯的销量将减少 200 - 300 万。此外,三星是否会跟进并采取行动,还有待观察。
"短期来看,苹果停售对于中国手机品牌是个机会。"王天鸣表示。
但整个俄罗斯市场受到的经济震荡,对他们来说又危机四伏。
首当其冲的就是货币卢布的大幅贬值。“如果还按照以前的价格结算,那势必要亏损。但现在涨价又有很多不确定性,一是不知道该涨多少,二是如果只有你一家涨了,那你的货又很难卖出去。”王天鸣说。
据志象网了解,出于国际商贸资金安全的考虑,国内手机品牌销往海外大多在香港以美元结算,而在当地卖给经销商也是以美元结算。所以,之前的交易并不受卢布贬值的影响。但之后再交易就要考虑汇率、制裁等多重因素。
多家中国产商向志象网表示,已暂停向俄罗斯发货。本地零售商都在卖存货,不再进购新的货源。"我们的员工每天都会出去看看,现在商家基本正常营业,也还没涨价。可能心里在想,但没有谁先动。"王天鸣说,"但是等半个月左右,大家库存卖完之后,可能就会有一系列比较明显的变化。目前大家都在观望中。"
“目前吃的、日常用的都已经在不同幅度涨价了,平均涨了15%左右。”在俄罗斯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华人Daniel说。
但卢布贬值不是最主要的问题,"大家最担心的是美国的出口管制措施,一旦相关的产品或技术进入出口管制清单,我们的手机就不能在俄罗斯卖了。"
据观察者网报道,虽然中国生产的手机、电视等电子产品对俄出口量很大,但其中普遍含有美国生产的芯片,或者包含美国技术成分。一旦美国适用“外国直接产品规则”打击俄企业,中国生产的大多数芯片及相关电子产品也将无法出口给俄罗斯,未来俄罗斯的制裁状况可能与伊朗相似。
李国刚建议,在暂时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先不要轻举妄动,如果能正常销售就销售。"我觉得大概率俄乌战争很快会有结果。"李国刚说。
| 难以割舍
俄罗斯一直是中国手机品牌的必争之地,荣耀、小米、Realme长期处于最受欢迎品牌前五名,中国智能手机占据俄罗斯手机市场半壁江山。
这次俄乌冲突受影响最大的可能就是荣耀了。
2019年,荣耀曾登顶俄罗斯市场智能手机销量第一,但进入2020年,华为突遭美国制裁,华为及其关联公司将不能使用美国的软件和技术设计芯片,缺芯的荣耀黯然退出俄罗斯市场的竞争,留下的市场空间被小米填补。
2021年,跟华为完成剥离的荣耀卷土重来,依靠强势的运营和牢固的根基重新杀回前五。2022年,荣耀本要重点发力俄罗斯市场。
一位行业人士告诉志象网,荣耀目前在俄罗斯销量的市占率大概是4%左右,即使没有战争,要达到荣耀2022年的销售目标,也没有那么容易。
这就是中国手机的困局,也是俄乌战争之后,以美国为首的国家对俄罗斯发起制裁之后,中国企业在俄罗斯的遭遇和处境,他们必须跟着政治形势的走向,不得已调整自己的选择,而对众多中国厂商的员工而已,变化多端的局势让他们感觉到,虽然没有身处炮火中心的乌克兰,但自己身处的是更为真实的,关乎自己接下来工作饭碗的一场无声贸易战的中心。
| 经济孤岛
在俄罗斯对乌克兰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之后,西方对俄的经济制裁也是层层加码。
先是美国商务部宣布对俄罗斯进行一系列产品的出口管制,重点针对俄罗斯的国防、航空航天和海事部门,以“限制俄罗斯获得维持其军事能力所需的技术和其他物品。"
这一揽子出口管制措施系美国商务部通过下辖的工业和安全局(BIS)推出,除了美国生产的产品以及开发的技术会受到约束之外,其他国家企业使用美国的技术、图纸、软件等生产的产品或开发的技术,也在该项出口管制措施的约束范围之列。
前中国商务部贸易官员李国刚介绍,一旦出口管制升级,涉及到手机相关的高科技产品和技术,那么"所有用到了美国产品和技术的手机,都是不可以对俄罗斯出口的。"
据报道,美国执法和监管部门正筹划执行一系列新的出口管制规定和计划,以配合美国政府应对俄乌局势。
然后是美西方国家将部分俄罗斯银行排除在SWIFT(环球银行间金融通信协会系统)之外。SWIFT主要业务是在全球银行系统之间传递结算信息,承担国际支付清算体系的部分重要职能。此次被制裁的是10家俄国最大的金融机构,其资产占俄银行业总资产的近80%。这一制裁甚至被称为“金融核弹”。
虽然被踢出SWIFT系统并非意味着跨国经济往来就绝对没有办法进行,但在消息公布后,俄国资本市场风声鹤唳,卢布汇率应声大跌。
2月28日,卢布对美元成交价一度接近120卢布对1美元的关口,暴跌超30%。俄央行紧急加息1050个基点后,卢布汇率才反弹到109,但依然在历史低位。

王天鸣告诉志象网,这种制裁确实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如果apple pay绑定的俄罗斯银行不在制裁名单内,就依然可以使用。而对于中国企业来说,依然可以通过工商银行跟国内进行汇率和货币的交换,只不过卢布汇率不稳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两日,西方国家各大品牌商又纷纷宣布退出俄罗斯市场或暂停服务。包括美国苹果手机、耐克鞋、瑞典沃尔沃汽车、英国捷豹路虎以及德国戴姆勒的卡车……名单很长,还在不断增加中。

文章来源于志象网 ,作者刘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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