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赵尚志头颅的去向便成为一个谜，而中共东北局也很快开始积极寻找。1945年10月2日，抗联领导人之一的周保中来到长春。在不到2个月前的8月8日，苏联向日本宣战，并于次日开始向盘踞在东北的约120万日伪军发动进攻。苏联的这一行动逼迫了日本在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8月30日，苏军占领整个东北，战斗结束。因此，当周保中到来时，长春还在苏军的控制下。周保中拜访了苏军总司令马林诺夫斯基，并提出希望其帮忙在长春寻找赵尚志等人的头颅。马林诺夫斯基立刻向驻长春的苏军总部下令，称赵尚志等人不仅是中国人民的骄傲，也是全世界所有反法西斯正义力量的骄傲，故务必全力协助寻找赵尚志等人的头颅。

随后，苏军驻长春的参谋长安德烈耶夫派出5个支队，对长春的伪满“皇宫”等日伪重要据点进行多次搜寻，尤其是对可能藏有赵尚志等人头颅的地下室、军用仓库、秘密档案室等场所反复查找，结果一无所获。

随后，周保中和安德烈耶夫对在押的日军高级将领进行了审讯，希望找到线索。结果各人供述内容不一，有的说赵尚志等人的头颅已被运回日本，有的称已被焚毁，事情更加扑朔迷离。由于周保中急于赶回哈尔滨向东北局汇报其他工作，便将寻找头颅的事托付给安德烈耶夫。但国民党很快从苏军手中接管长春，东北局势也发生了变化，寻找头颅的工作不得不暂停。

1946年4月14日，东北民主联军一度解放长春。4月15日，时任东北民主联军北满军区哈尔滨前线野战司令部政委的陈云来到长春，他要求东北民主联军政治部主任陈正人务必继续寻找赵尚志等人的头颅。只要有一线希望，也要努力找到，因为“东北老百姓都怀念他们，将来建国以后也好供后人瞻仰”。接受任务后，陈正人率领政治部工作人员在长春几个重点地区进行搜索，并开始关注日军当年在长春的几家军用医院和敌伪监狱中的医疗室，但东北的战事很快又趋紧张，国民党军在5月再度占领长春，寻找赵尚志头颅的工作再次停止。

1948年3月，中共地下党曾再度寻找赵尚志的头颅。这次行动付出了两名地下党员牺牲的代价，最终在长春医学院的一间地下室发现3个大玻璃瓶子，并确认里面藏有抗联英烈杨靖宇、陈翰章的头颅和常隆基的心脏。但遗憾的是，赵尚志的头颅依然不见踪迹。新中国成立后，吉林省与黑龙江省的党史研究和文物管理部门继续寻找赵尚志的头颅，但始终难以搞清在头颅运抵长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头颅的去向也成为一个难解的谜团。

1987年，一位叫山崎枝子的日本人从东京来到黑龙江佳木斯，她是一位反对军国主义的正义学者，长期从事战争史研究。山崎枝子先去查看了赵尚志最后牺牲的地方，又前往哈尔滨拜访了中共党史专家金宇钟。金宇钟从事赵尚志研究多年，他告诉山崎枝子，负责将赵尚志头颅送往长春的是当年的日本特务田井久二郎和东城政雄等人。在哈尔滨期间，山崎枝子又采访了抗联老战士、赵尚志曾经的部下李敏。山崎枝子从李敏处得知田井久二郎和东城政雄在日本投降后被苏军俘虏，关押于苏联赤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二人被引渡到中国，在辽宁抚顺战犯管理所接受改造，并在1963年获特赦，被送回日本。

原本还计划前往长春的山崎枝子改变行程，决定返回日本寻访二人。回到日本后，她得知东城政雄仍健在，并在1987年2月8日对其进行了采访。从东城政雄处，山崎枝子得知田井久二郎回国后不久即病死，同时，东城政雄又回忆了40多年前的那桩往事。当年，他与田井久二郎乘坐一架战斗机，将赵尚志的头颅送往长春。飞机起飞时，室外气温约零下40摄氏度，赵尚志的头颅完全被冻住，被放在一只特制的木匣中。途中，飞机在哈尔滨落地加油，加之机上人员需要吃午饭，故耽搁了几个小时。当飞机在长春大房身机场降落时，东城政雄发现赵尚志的头颅已开始化冻。由于是突遭内奸所害，赵尚志牺牲前非常悲愤，故而怒目圆睁。直到头颅被送上飞机时，依然如此。可是到达长春时，由于头颅化冻，眼睛已经闭上。随后，头颅被送往伪满“军政部”。由于办公室内温度更高，加之未做防腐处理，头颅内开始有血水渗出。3天后，伪满“军政大臣”于芷山与一帮日本军官前来查验时，头颅已变腐败。日方原本欲将头颅公开示众，然后与杨靖宇、陈翰章等烈士的头颅一样，保存于玻璃瓶中，伺机运往日本，以显示其所谓“武功”，但鉴于赵尚志头颅的实际情况，保存已不可能，故决定彻底焚毁。

就在此时，一位僧人及时赶到。他法号倓虚，是长春市般若寺的住持。当他得知赵尚志的头颅要被焚毁时，便亲自出面，请求将头颅掩埋在般若寺内，而且也得到允许。至于赵尚志的头颅到了般若寺后又被如何处理，东城政雄便不得而知。虽然如此，事情却迎来重大转机，寻访的重点便落在了倓虚法师身上。

1987年2月13日，山崎枝子将从东城政雄处了解到的情况写信告知金宇钟和李敏。此后，李敏两次来到般若寺。金宇钟与长春市委党史研究室的人员也多次前往般若寺。然而，倓虚法师早已圆寂。至于赵尚志的头颅究竟埋在寺内何处，僧人均一无所知，寻访无果而终。

实际上，山崎枝子并不是当时唯一获得这一线索的人。20世纪80年代，沈阳军区作家姜宝才在查阅档案时，发现了东城政雄与田井久二郎在抚顺战犯管理所中的交代材料。其中，东城政雄的材料交代于20世纪50年代，所述内容与此后向山崎枝子所说的基本一致。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在刚进入战犯管理所时，东城政雄的思想非常顽固。因为不信任中国医生，他得了痢疾后拒绝医治，以致一日如厕达20多次。有一位看守的家人被日军杀害，却坚持为东城政雄洗裤子。这令东城政雄大为感动，主动交代了赵尚志头颅的下落。而田井久二郎在管理所曾发高烧，中国政府不惜动用当时紧缺的特效药盘尼西林挽救其生命，这让田井久二郎同样被深深感动，也主动交代了相关情况。只是，当时的记录人员未当回事，档案管理人员也没将口供做进一步整理，而倓虚法师1963年才圆寂。如果当时能及时根据二人的交代展开寻访，或许赵尚志头颅的下落便早已搞清。倓虚法师还有一位重要助手澍培法师，他也很可能知道头颅下落，并在1986年才圆寂。因为当李敏、金宇钟等人前去寻访时，已再也找不到任何知情人，以致寻访无果。

同时，又有历史资料表明，倓虚在1942年2月时并不在长春般若寺，所以他将烈士遗骸带回寺内的说法也难以完全确认。而《赵尚志传》一书的作者赵俊清更是得出惊人的结论：“经多方考证，赵尚志将军的首级是由日军高层决定埋到般若寺的，这一举动，是有其险恶用心的”。由于头颅已经腐烂，无法继续保存，故决定将头颅送到长春的般若寺当作“无缘佛”埋起来。所谓“无缘佛”，在日语里是“野鬼”的意思。而且，即使确定倓虚法师将头颅埋在寺内，上万平方米的寺庙对于一颗头颅来说显得过于庞大。想在其中找到烈士遗骸，无异于大海捞针。因此，虽然事情看似有了进展，却依旧萦绕着重重谜团。

此后多年，赵尚志头颅到底埋藏在何处依然是未解之谜。直到2004年的一天，李敏突然接到姜宝才的一个电话。姜宝才称在般若寺刚刚挖出一个头颅，且很有可能是赵尚志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姜宝才长期从事东北抗联题材作品的创作，而他所在的沈阳军区政治部电视艺术中心准备与长春电影制片厂合作拍摄大型文献纪录片《东北抗联》。为了这部纪录片，姜宝才花了几年时间走遍当年的东北抗日战场，采访了许多抗联老战士和历史见证者并积累了大量一手资料。这时，他又想到了仍然下落不明的赵尚志的头颅。2004年6月1日，他便来到般若寺采访。

在采访中，寺内一个叫释果慈的僧人告诉姜宝才：昨日寺院修缮围墙时，几个民工在后院距北墙10厘米处，约50厘米深的地下挖出一颗无名头颅。姜宝才听罢，赶紧追问头颅下落。释果慈告知已对头颅进行超度，并埋在长春市远郊净月潭公园的山坡上。姜宝才又找来挖出头颅的民工，详细了解具体经过，得知头颅挖出时颜色泛黄，周围并未发现其他物体。

在伪满时期，般若寺是所谓的“护国寺”，外人无法随意进入，更不可能花费较长时间在寺内埋置头颅。这颗头颅颜色泛黄，说明已埋藏较长时间，加之又单独埋放于后院北墙根，可知是有意为之，避免被人发现。结合东城政雄的叙述，姜宝才预感这很有可能就是赵尚志的头颅。于是，他立刻打电话给李敏，告知此事。

6月2日，在释果慈的带领下，姜宝才与《东北抗联》摄制组成员李俊杰、从哈尔滨赶来的李敏以及赵尚志的两个外甥李龙、李明等人来到净月潭公园。在一片松林中，他们找到头颅的埋藏地。姜宝才、李俊杰和李龙起灵，他们小心刨开小土堆，见到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用红布包裹着头颅。大家把头颅轻轻地放在事先准备好的箱子里，再用透明胶带封住。随后，赵尚志的两个外甥决定：先将头颅带回，再做进一步鉴定。

随后，他们便邀请多学科的专家对头颅进行鉴定，并查找相关资料，以作验证。鉴定专家魏正一认定头颅为男性，死者死亡年龄在28岁至40岁之间。从颅骨的颜色、风化程度等综合特征观察，死者死亡及头颅埋藏时间估计有几十年。在左眼眶下部和左颧骨内侧有硬伤，在左眼下部、鼻骨左侧，也有一处数毫米直径的近圆形痕迹，这都可能是死者生前受伤所致。黑龙江省公安厅主任法医师刘英坤等3名技术人员，也认为头颅属于男性。死者年龄在35岁至40岁左右；身高162厘米左右。左眼眶下缘中部有一陈旧性骨伤，系生前受利器攻击所致，左眼下下有陈旧性骨伤修补痕迹。同时，头颅埋藏时间较长，应有数十年。

上述鉴定者均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工作，且彼此间也未做任何沟通。而他们得出的结论都与资料的相关记载基本一致：1932年10月，赵尚志的左眼眶下被弹片击伤，以致左颧骨留下月牙形伤痕。在伪满档案和东城政雄的叙述中，也明确提及赵尚志左眼下方有伤痕，且在测量尸体后知道其身高为162厘米。赵尚志在1942年牺牲时为34岁（有一位鉴定者甚至在看了颅骨之后便断定死者活了34岁）。同时，根据颅骨造型分析形成了赵尚志的电脑相貌复原图，也得到了赵尚志的胞妹及李敏等人的认可。

2004年11月，头颅又被送往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由主任法医师张继宗、副主任法医师纪元从人类学和颅相重合角度进行鉴定，得出的结论为：送检颅骨为男性，年龄为33-34岁，身高为162厘米。这一结果与此前的几次鉴定及资料所记载的内容相符。至此，基本可以判定这便是已失踪62年的赵尚志头颅。在此基础上，通过查阅大量资料，人们又搞清了头颅被带回般若寺的经过：由于在中国北方各地创建或复兴了16座寺庙，倓虚法师成为著名的高僧。听其讲经者络绎不绝，也包括了信奉佛教的日本关东军总司令梅津美治郎。梅津美治郎相信倓虚法师是一位远离政治、一心向佛的僧人。利用这一优势，倓虚法师在听到抗日英雄的遗骸即将被焚毁时，便提出由自己将头颅带回般若寺，并得到梅津美治郎的同意。

2006年，中共中央决定在赵尚志故里辽宁省朝阳市修建赵尚志陵园、纪念馆等设施，并举行国葬。2008年10月，在赵尚志百年诞辰的当日，赵尚志遗骨安葬仪式举行，烈士英魂终得安息。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