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与郑娟的交汇 |



周秉昆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穿着一件暗棕色低领开衫,长及膝盖,露出纤细的小腿,头发绑着两根松散的麻花辫,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有几分慵懒,也有几分妩媚


“……就在刚才在郑娟家里,当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内心里所产生的首先是一种狂野的难以克制的冲动…”这是梁晓声在《人世间》原著中描绘的周秉昆心理活动,更映衬出了郑娟的浓烈美以及对周秉昆心灵的冲击。将这段场景影视化后,能够做到高度还原并让观众信服当然不容易,但饰演郑娟的殷桃做到了。


《人世间》



在殷桃的记忆中,已经很久没有影视作品可以如此鲜活地呈现一个普通妇女的形象了,郑娟虽然平和与柔软,但这种柔软的背后是藏有力量的,所以当邀约上门的时候,她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地就决定出演,这是某种程度上的“一见钟情”。


“郑娟就是我们身边最普通的那种人,从她身上似乎找不到一个可以展开戏剧冲突的点,但她真切地存在着,而且这样的人很多,常常会被人忽略掉。”殷桃认为饰演这样的角色是“双刃剑”,虽然不被大众所熟知,但如果建立起了认可,那将是非常强大的共情,毕竟普通人总是对普通人更感同身受。


拍《人世间》本身就像一个“回到过去”的过程。殷桃是重庆人,虽然并没有长在东北,但一些时代记忆是共通的。小时候殷桃的外婆用窗帘给三个女儿一人做了一条灯芯绒的背带裤,还会经常给小殷桃糖吃。她总是笑眯眯的,即使家里有再多的困难,也从不展露给孩子们看,这样的性格传承使得殷桃的母亲包括姨妈们,都有着比较坚韧与平静的性格,在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到郑娟的影子。


《人世间》



对于殷桃来说,出演郑娟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找到人物的“年龄感”,因为这个角色跨度超过五十年,今年43岁的殷桃如何演出郑娟20岁时的状态?眼神和气质成为了她表演上的切入点。“20岁女孩眼睛里闪烁的光是不一样的,既有青涩也有懵懂,她的美是一种从内到外释放出的淡定与温柔,这种独特的气质是‘性感’的,同时也能给家人提供安心的情感价值,这是超越外在一切的。”殷桃娓娓道来的感觉安逸又随和。


殷桃喜欢拍年代戏,更确切地说是钟爱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因为这些角色可以更好地教会她如何去生活。在《人世间》杀青后,殷桃明显地感觉到郑娟并没有走远,她仍然住在自己的体内,尤其是她乐观面对生活的品质,给了殷桃莫大的鼓励与启发。生活很难,但因为与郑娟有过这样一次交汇,殷桃学会了如何更勇敢地去面对莫测的风浪。


我很感谢她在我的生命中来过这样一遭。”殷桃真诚地说道。




天赋努力,我都不缺 |



就在接受我们的电话采访之前,殷桃还在追着《人世间》,补上播出期间由于工作而错过的几集。


打从出道以来,殷桃保持着反复观看自己作品的习惯,每一遍都在挑毛病,斟酌细节的处理和反应是否足够准确,把经验贮存在头脑当中,等待下一次表演的取用。身为演员,想做到通畅表达,前提是要对自己足够了解。“长成什么样子?生活中的习惯是什么样子?笑起来什么样子?”殷桃接连提出三个问题,如同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早已将专属于她的答案了然于胸。表演生涯进入现在这个阶段,她比以往更加强烈地意识到,身体发肤都是表演时的工具,而清晰的自我认知,就是如臂指使地运用这些道具所必修的功课。


尽管回看时的心态是辩证的、扬弃的,表演的过程中,殷桃的内心却无比坚定。这份坚定源自她在前期做过充分的准备工作,伴随着角色走过的起起落落,让诠释人物的信念变得格外深邃,哪怕是配角,殷桃也会抱有非常坚持的艺术构想。


殷桃的大银幕作品不多,《不成问题的问题》便是当中口碑犹为突出的一部。影片改编自文学大家老舍的同名短篇小说,殷桃饰演走马上任的主任夫人明霞。在原著中,明霞这个角色直到最后三分之一的篇幅才出场,导演梅峰为了平衡电影里男女气质的比重,叫明霞提早亮相,这样一来,就给她的二度创作留出了充足的空间。


《不成问题的问题》



接到剧本后,殷桃很快就去翻阅原小说对“明霞”相关的描写,她发现这个旧式女性在书中的形象很臃肿,与她本人的差距不小。来到拍摄现场,她就外形上的出入和导演展开了沟通和调整。据梅峰回忆,当时殷桃定妆出来的效果特别美,相貌上的差异不是靠粗砺的妆发就能消弭的,索性,他们就顺着殷桃的特点,将“明霞”进行里里外外的翻新。直到受贿的那场戏,他们将原本明霞去偷鸡蛋的情节改成了收取工人送来的鸡蛋,既符合演员赋予角色的潜质,也刺激着故事走向,奏出更加灵活的变调。


如果说郑娟、明霞的成功更多代表的是方法的胜利,那么骆玉珠无疑更为贴近殷桃的个性。骆玉珠对待生活的热情、旺盛的生命力、对待爱情的坚贞,以及那些颇有情趣的小手段,都深深地感染着殷桃,她笑着总结观众会喜欢这个角色的原因:“骆玉珠可爱呀!她是像火一样的角色,能量也超强。”


在殷桃的评价体系里,自己属于天赋与努力具备的选手。早期天赋的眷顾如同甘霖般洗练着殷桃的心田,帮助她开启了细致入微的感受力、丰富敏锐的触觉,演绎情绪戏的时候浑然天成,才能在刚刚崭露头角的那几年里收获前辈和观众的鼓励。一路走到现在的年纪,努力的重要性越发凸显出来,理解的角度、切入的维度,都是影响表演质感的要素。“以前用心,现在用脑”,是殷桃对于技法的提炼概括。


这份评价掷地有声,格外令人信服,因为殷桃已经花费足够的时间用来检视自我,颇有些佛门高僧入定内视的禅意,守静,清虚。




| “没意识”,就是最大的自信 |



先后将中国电视剧三大奖尽收囊中的满贯视后,在殷桃之前只有萨日娜、蒋雯丽二位获得过此项殊荣。然而凭借《鸡毛飞上天》摘得白玉兰奖最佳女主角当天,她对自己所取得的成就尚无察觉,还是身边的同事告诉她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当她在电话里说到“意识”两个字的时候,尾音不自觉地上扬,终于从刚刚标准、细糯的普通话腔调中露出了俏皮的重庆乡音,听得出来,虽然时隔五年,那份喜悦仍旧萦绕在她的心头。


在遇到骆玉珠以前的两年多时光里,殷桃也曾陷入迷茫。时代的风向变了,影视行业的生产程序就像不断转动的履带一样,被蓦然地按下加速键,无论是最初学到的手艺、前辈传授的经验,还是创作的方法理念,都与大环境格格不入。那一刻,殷桃如同一尾滞留在岸边的游鱼,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鸡毛飞上天》



她选择停下拍戏的脚步,重新回到舞台。舞台剧的创作环境,对演员的表现力和专注力都提出更高的要求。殷桃重温起排练的场景,仿佛回到学生时代,每天背着包来到排练厅,所有的人都在琢磨着台词应该怎么说,调度应该怎么走,完全沉浸到表演的快乐里。她很感慨自己能够拥有这么一段宝贵的充电期,从优秀的同行身上汲取了不小的能量,同时也化繁为简,让心绪归为单纯、干净。而“骆玉珠”为她带来奖项上的鼓励,更加坚定了她的信念:无论身处何方,只要认真演戏,勤恳踏实地塑造角色,就一定会被大家看到。


那么镜头以外的殷桃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是一个‘功能性白痴’,所有电器类的东西我都不会用,这就是我最大的标签。”殷桃笑道。除此之外。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子,只是热爱生活、热爱表演。


《你迟到的许多年》



打从读完艺校,对表演有基本的认知之后,殷桃就省悟到,自己天生就是要做演员的,她想象不到做任何一份别的工作会比演戏更能让她快乐,或者是做得更好。所以哪怕是在远离大众视线日子里,她也从未想过放弃,她觉得光是演戏这一件事,就值得一辈子去钻研。前几年她看了《小偷家族》,被安藤樱的表演所深深震撼,她希望自己也能像安藤樱那样,在诠释小人物的时候更加自如,甚至能有更多不一样的表演方式去呈现。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一样的人,有的人负责创造奇迹,名垂青史;有的人可能注定平凡与柔软,但她们往往能用自己的信念与认真,释放出坚不可摧的力量。很明显殷桃就是后者。




撰文:二十二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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