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宋明理学价值观分析明代文官集团对于君权的警惕——浅析崇祯被臣子污名“刚愎自用”的深层原因

正如友人所言,宋明政.治思想上的共通性,通过阅读宋代政.治史,可以帮助我们填补对于明代政.治史研究的遗憾。

宋代理学家,以朱熹二程为代表对于抑制君.权,改变“君尊臣卑”的努力,以“天下为己任”“我来承当”的气魄和胸怀着实令人动容激荡,“理一而分殊”“内圣外王”“保民为王,方能上下相应”等等对儒家形而上层面的建设,早于西方几百年君与民之间的社会契约观念的产生,也体现了宋儒思想的先进性

——迫切建设一个可约束君主的政.治制度的需求。

如此看来,为何宋明两代臣子对于有意提高君权的君主颇有微辞,以至于清军都打到家门口了,黄道周还要和毅宗辩论天理人欲,也就不难理解了。

然而万历给子孙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从中枢六部到地方父母官,从科道言官到督抚重臣,“阖署皆空”。

吏治,民生,夷情,边备,事事堪忧。

崇祯若想整顿被万历养到文恬武嬉的朝纲,就务必严格考成,而这必须提高君.权来实现。

起初,少年天.子的勤政被称颂为圣人,在毅宗而言,他为了修复千疮百孔的社稷江山不得不做勤勉之主(太多坑要补了),对臣子而言,终于可以挽回万历三十多年怠政,使臣子之体不存的羞辱。

只是过了不久,士大夫理想世界里“虚君”那一套天生的使命感又浮现出来,于是他们又不顾国家处于内忧外患的艰难局面,不顾毅宗要整肃吏治的急迫需求,又对于“夺权”的毅宗大肆腹诽,谴责其“刚愎自用”。

我举个直白的例子,一个公司老板,三十年不管理公司运作,养了一群闲人,不用干活,工资照发。公司从盈利变亏损。这位老板卸任后,来了一个要励精图治的,要严格考核的,要开除上班摸鱼玩乐的员工,你说这些员工是怀念上一任呢,骂新任呢?还是骂新任呢?

无论如何,“员工”们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

方志远《明代国家权.力结构及运行机制》谈到:

“从明中叶以后的舆论来看,官.僚集团倒是更倾向于赞成天.子的不亲政,只是措辞比较含蓄而已,称为“垂拱"。正德、嘉靖之际为吏部尚书的王瓊,就一方面称誉明太祖废除丞.相、加强皇.权的措施“高出千古”,以抨击内阁的权重;另一方面却将 “事皆朝廷总之”的原则偷换成了“朝.廷端拱以照临于上”,并大加赞扬。

但是,作为希望有所作为的政.治家,高拱对此则痛心疾首并揭示出其中的隐秘:

如果不是身在其位,恐怕无法有如此深的感受。原来不亲政、不面接大臣,竟然是最高决策层的共同选择:宦官不愿天.子见大臣,担心君臣一见面,一交谈,自身的营私、作弊、弄权便暴露无遗;大学土和天.子也不愿意见面,封闭既久,见面之后难以沟通,前者担心没有真才实学而丢面子,后者更不愿在外臣面前露短。见了大家都不方便,内官不便、大学士不便、天.子更不便,大家都清心省事,于是垂拱之治成矣。”

显然,理学家所构想的完美秩序,通过君臣共治天下实现内圣外王的和谐统一,是一种理想化状态,而明代中叶以来,自欺欺人的“三代之治”在和平年代尚且尽显弊端,更无论国家战时。

同样曾经严考成,提高首辅.相.权的张居正(提高相权对于提高君.权同样有利,篇幅原因无法详述)也曾被同僚责骂刚愎。

申时行:“海内苦操切久矣!”

与张居正一样,操切,急于求治,也都是理学士大夫曾经谴责崇祯温体仁的。

乱世用重法,是崇祯,温体仁师法张居正的决策(王夫之:温体仁全师江陵之术而加甚焉!)我们知道,现代对于张居正的评价是“不计毁誉,功在千秋”。

可惜,崇祯想要完成的集.权,让满清统.治者以一种极为残酷,非文明的方式做到了,我从前说过,清朝君.主放到宋明臣子眼里,各个是“失君之道”的刚愎之主。

后来人不能脱离明代的社会价值观,简单盲目以为刚愎自用是出于性格上的缺陷形成的批判,更不能陷入英雄史观中,以成败论英雄。

当我们从思想入手分析政.治,拨云见日,便可看清明代文人所谓“急于求治”“刚愎自用”,以至亡国——这种认识的产生,与承宋儒以来几百年根深蒂固的理学价值观脱不开关系。

至于入清后,理学推翻“君尊臣卑”的理想,显然不再适用于满清统.治,理学沦为考据学,“灭人欲”的约束主体也从君.主变成了士农工商,而宋明理学家曾经的抱负,终究难逃一句往事如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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