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兰，是慈化寺的常住居士，住持果成师的在家弟子，当地人，四十左右的年纪吧。
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跟母亲到庙里上香，近朱者赤，潜移默化地接受佛法的熏陶。
她自幼就有病，心脏肾等都不好，及至长大，又惹上了甲亢，外出打工，苦不堪言。
结婚后，医生说不能要孩子，危险性大，甚至还有一尸两命的可能。
后来不经意间怀孕了，居然在艰难中生了一个孩子，而且还是男孩子。
经过人生此一大考，对人生有了刹那180度的旋转，旋即把孩子交给老公，一心在寺庙里修行，负责大雄宝殿的清洁和香烛之类。
在庙几年，原先周身的病痛，竟然不翼而飞。
现在，在庙里死心塌地生活。
我问她：能放下吗？
她说：关键在于自心，放下即是天堂，放下就是幸福。
常兰文化不高，语言也不多，说出的话颇有微言大义，的的中矢。
六祖教言：诸佛妙理非关文字。
《楞严经》云：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
三藏十二部经典，不在于文字上滚瓜烂熟，而在于知行合一，乃至歇即菩提，放下即行。
古德云：不放下，背着吧，也即是说，放不下，心事重重，烦恼满面，哪有幸福可言？
常兰的师父果成师有一次说：我天天早上，听着万佛楼屋檐的燕子“吱吱”欢叫，这不就是修行吗？
对啊，听闻燕子的叫声，难道不是观音耳根圆通法门吗？
天长日久，一念相应，刹那间就是内外明彻的大光明藏！
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跟母亲到庙里上香，近朱者赤，潜移默化地接受佛法的熏陶。
她自幼就有病，心脏肾等都不好，及至长大，又惹上了甲亢，外出打工，苦不堪言。
结婚后，医生说不能要孩子，危险性大，甚至还有一尸两命的可能。
后来不经意间怀孕了，居然在艰难中生了一个孩子，而且还是男孩子。
经过人生此一大考，对人生有了刹那180度的旋转，旋即把孩子交给老公，一心在寺庙里修行，负责大雄宝殿的清洁和香烛之类。
在庙几年，原先周身的病痛，竟然不翼而飞。
现在，在庙里死心塌地生活。
我问她：能放下吗？
她说：关键在于自心，放下即是天堂，放下就是幸福。
常兰文化不高，语言也不多，说出的话颇有微言大义，的的中矢。
六祖教言：诸佛妙理非关文字。
《楞严经》云：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
三藏十二部经典，不在于文字上滚瓜烂熟，而在于知行合一，乃至歇即菩提，放下即行。
古德云：不放下，背着吧，也即是说，放不下，心事重重，烦恼满面，哪有幸福可言？
常兰的师父果成师有一次说：我天天早上，听着万佛楼屋檐的燕子“吱吱”欢叫，这不就是修行吗？
对啊，听闻燕子的叫声，难道不是观音耳根圆通法门吗？
天长日久，一念相应，刹那间就是内外明彻的大光明藏！
【吴子月中游记】
话说皖北有一处城郭，住着一位乡绅，
好乐善布施，又公正乡里，人皆呼为吴大善人。
时值八月中秋之夜，月色如银，万里如洗。
吴大善人携家眷并众子侄，在后园设案焚香，
一边赏月，一边讲述嫦娥奔月神话故事。
直至夜半，家眷并众子侄方才欢尽而去，
吴大善人收拾停当，也正欲回房安歇。
只觉天色，怱明怱暗，乍阴乍阳，
阵阵香风徐来，声声仙乐飘起，
当空一悦耳声音唱道:“吴大善人慢走，
月宫广寒主人有请，还望莫要推辞。”
言罢，只见一七彩云梯，从天而降，
直达吴大善人跟前。
吴大善人正战战兢兢，不知所以，
脚下却不听使唤，步步拾阶而上，约莫盏茶
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金碧辉煌宫阙，云雾飘渺殿堂。
彩娥翩翩起舞，红烛熠熠生光。
待停住观望，只见面前有座玲拢，四柱牌楼。
抬头看时，上面有个匾额，
刻着六个烫金大字“广寒清虚之府”。
吴大善人正犹豫徘徊，心思奇哉。
只见府内走出一位娉婷婉约玉面仙娥，
作揖言道:“善人仙缘至也，广寒主人在前庭，
已等候多时，还请入内叙话。”
吴大善人忙还揖曰:“吴氏何幸，蒙广寒主人
相邀，甚是受宠若惊也，仙娥能否见示一二，
使我面见广寒主人时也好知些说辞？”
玉面仙娥曰:“此处乃广寒宫嫦娥仙主居处，
适才仙主巡阅四海，见善人处红灯结彩，
祥和喜庆，又见供奉丰盛，祈祷虔诚，遂使我唤善人前来，见到嫦娥仙主，善人莫失了礼数。”
说着不觉来到大殿，只见高堂之上端坐着，
一位雍容华贵，态度高雅仙主。
吴大善人连忙长揖俯拜，
口呼:“广寒主人，嫦娥仙主，金安吉祥。”
只听嫦娥仙主瑞音慈语曰:“吴子莫要多礼，
请东席叙话，玉兔儿快扶吴子入座。”
玉面仙娥应声诺，轻搀吴大善人坐下。
善人谢坐后，放眼看去，只见桌上早已摆好
蜜食鲜果，杯中也已倒满玉液琼浆。
一众彩娥翩翩舞蹈，若干铜钟奏响宫商。
嫦娥仙主又道:“吴子可知缘何到此？
只因汝平时以善为念，又敬我至诚，祈祷之语
只念天下苍生，感动我心，遂邀汝游月宫一遭，
以示我之灵验，以慰人间众生敬我之心也。”
善人连忙起坐，谦谦而言曰:“承蒙仙主垂爱，
吴氏何幸，得此恩宠，诚没齿难忘也！”
只听嫦娥仙主又道:“自上古与后羿大帝一别，
久居宫中经年，其间有天蓬元帅来访，怎知酒后乱了方寸，被天帝贬下人间，倒还因缘造化，
修成正果，这也是天蓬元帅该此轮回！
后又过六百年，大唐天子，适游月宫，
只闻我羽乐而还，倒也使人间歌舞升平。
今又千二百年之数，唤汝月宫游赏，
岂不又是人间佳话，亦是汝积善之所因也。
归乡后更要勤持善道，常怀慈悲之心，
自也积得子孙满堂，枝繁叶茂也。
玉兔儿，本宫有些疲倦，你且带吴子别处
游览一番，再送吴子还乡，可也！”
善人忙起身作揖道:“仙主教诲，
吴氏当铭记于心，叨扰仙主，实感不安，
就此告退，恭祝仙主，丰彩永年，仙颜永驻。”
言讫，只闻香风弥漫，嫦娥仙主在众彩娥，
陪伴之下缓缓步入后庭。
玉面仙娥遂领善人，且行目观，详解祥述。
沿途多奇花异草，光彩夺目，
灵石奇峰，形势峥嵘，真是个修行仙境也。
说着不觉又到一处，只见一株高大桂树，
扶疏遮荫，不知覆着多少里数，桂树之下坐着，
一位须发皆白仙翁，正闭目休息。
善人忙上前作揖问候，方知是吴刚仙翁。
待叙礼毕，只听仙翁谆谆曰:孩儿，好机缘也，
能得嫦娥仙主相邀，当平时所积之功大也，
望时以进取，莫负月宫游赏之幸，切记之。
今且送孩儿桂花一枝，还乡后教人植种，
疲惫闻之自神清气爽，采摘食之自益寿延年。”
善人连忙接过，再次拜谢仙翁。
这时只听玉面仙娥道:“善人月宫景致，
也已尽赏，又得仙翁赐桂，真莫大好事。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即时送善人还乡如何？”
善人作揖道:“劳烦仙娥相送，告辞，告辞。”
还乡后，善人庄园远近，遍植桂树，
又把月宫游历刻成文字，乡邻口耳传之，
更盛赞吴大善人之美德也。
附曲:
《临江仙》
月到中秋分外明，百子硕果丰盈。
案上葡萄透晶莹，酥梨甜若蜜，石榴裂嘴红。
秉烛焚香默祈祷，保佑天下苍生。
风调雨顺年年好，幸福常相伴，祥和享太平。
话说皖北有一处城郭，住着一位乡绅，
好乐善布施，又公正乡里，人皆呼为吴大善人。
时值八月中秋之夜，月色如银，万里如洗。
吴大善人携家眷并众子侄，在后园设案焚香，
一边赏月，一边讲述嫦娥奔月神话故事。
直至夜半，家眷并众子侄方才欢尽而去，
吴大善人收拾停当，也正欲回房安歇。
只觉天色，怱明怱暗，乍阴乍阳，
阵阵香风徐来，声声仙乐飘起，
当空一悦耳声音唱道:“吴大善人慢走，
月宫广寒主人有请，还望莫要推辞。”
言罢，只见一七彩云梯，从天而降，
直达吴大善人跟前。
吴大善人正战战兢兢，不知所以，
脚下却不听使唤，步步拾阶而上，约莫盏茶
功夫，眼前豁然开朗。
金碧辉煌宫阙，云雾飘渺殿堂。
彩娥翩翩起舞，红烛熠熠生光。
待停住观望，只见面前有座玲拢，四柱牌楼。
抬头看时，上面有个匾额，
刻着六个烫金大字“广寒清虚之府”。
吴大善人正犹豫徘徊，心思奇哉。
只见府内走出一位娉婷婉约玉面仙娥，
作揖言道:“善人仙缘至也，广寒主人在前庭，
已等候多时，还请入内叙话。”
吴大善人忙还揖曰:“吴氏何幸，蒙广寒主人
相邀，甚是受宠若惊也，仙娥能否见示一二，
使我面见广寒主人时也好知些说辞？”
玉面仙娥曰:“此处乃广寒宫嫦娥仙主居处，
适才仙主巡阅四海，见善人处红灯结彩，
祥和喜庆，又见供奉丰盛，祈祷虔诚，遂使我唤善人前来，见到嫦娥仙主，善人莫失了礼数。”
说着不觉来到大殿，只见高堂之上端坐着，
一位雍容华贵，态度高雅仙主。
吴大善人连忙长揖俯拜，
口呼:“广寒主人，嫦娥仙主，金安吉祥。”
只听嫦娥仙主瑞音慈语曰:“吴子莫要多礼，
请东席叙话，玉兔儿快扶吴子入座。”
玉面仙娥应声诺，轻搀吴大善人坐下。
善人谢坐后，放眼看去，只见桌上早已摆好
蜜食鲜果，杯中也已倒满玉液琼浆。
一众彩娥翩翩舞蹈，若干铜钟奏响宫商。
嫦娥仙主又道:“吴子可知缘何到此？
只因汝平时以善为念，又敬我至诚，祈祷之语
只念天下苍生，感动我心，遂邀汝游月宫一遭，
以示我之灵验，以慰人间众生敬我之心也。”
善人连忙起坐，谦谦而言曰:“承蒙仙主垂爱，
吴氏何幸，得此恩宠，诚没齿难忘也！”
只听嫦娥仙主又道:“自上古与后羿大帝一别，
久居宫中经年，其间有天蓬元帅来访，怎知酒后乱了方寸，被天帝贬下人间，倒还因缘造化，
修成正果，这也是天蓬元帅该此轮回！
后又过六百年，大唐天子，适游月宫，
只闻我羽乐而还，倒也使人间歌舞升平。
今又千二百年之数，唤汝月宫游赏，
岂不又是人间佳话，亦是汝积善之所因也。
归乡后更要勤持善道，常怀慈悲之心，
自也积得子孙满堂，枝繁叶茂也。
玉兔儿，本宫有些疲倦，你且带吴子别处
游览一番，再送吴子还乡，可也！”
善人忙起身作揖道:“仙主教诲，
吴氏当铭记于心，叨扰仙主，实感不安，
就此告退，恭祝仙主，丰彩永年，仙颜永驻。”
言讫，只闻香风弥漫，嫦娥仙主在众彩娥，
陪伴之下缓缓步入后庭。
玉面仙娥遂领善人，且行目观，详解祥述。
沿途多奇花异草，光彩夺目，
灵石奇峰，形势峥嵘，真是个修行仙境也。
说着不觉又到一处，只见一株高大桂树，
扶疏遮荫，不知覆着多少里数，桂树之下坐着，
一位须发皆白仙翁，正闭目休息。
善人忙上前作揖问候，方知是吴刚仙翁。
待叙礼毕，只听仙翁谆谆曰:孩儿，好机缘也，
能得嫦娥仙主相邀，当平时所积之功大也，
望时以进取，莫负月宫游赏之幸，切记之。
今且送孩儿桂花一枝，还乡后教人植种，
疲惫闻之自神清气爽，采摘食之自益寿延年。”
善人连忙接过，再次拜谢仙翁。
这时只听玉面仙娥道:“善人月宫景致，
也已尽赏，又得仙翁赐桂，真莫大好事。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即时送善人还乡如何？”
善人作揖道:“劳烦仙娥相送，告辞，告辞。”
还乡后，善人庄园远近，遍植桂树，
又把月宫游历刻成文字，乡邻口耳传之，
更盛赞吴大善人之美德也。
附曲:
《临江仙》
月到中秋分外明，百子硕果丰盈。
案上葡萄透晶莹，酥梨甜若蜜，石榴裂嘴红。
秉烛焚香默祈祷，保佑天下苍生。
风调雨顺年年好，幸福常相伴，祥和享太平。
公孙九娘
于七一案，连坐被诛者，栖霞、莱阳两县最多。一日俘数百人，尽戮于演武场中，碧血满地，白骨撑天。上官慈悲，捐给棺木，济城工肆，材木一空。以故伏刑东鬼，多葬南郊。甲寅间，有莱阳生至稷下，有亲友二三人亦在诛数，因市楮帛，酹奠榛墟，就税舍于下院之僧。明日，入城营干，日暮未归。忽一少年，造室来访。见生不在，脱帽登床，着履仰卧。仆人问其谁，合眸不对。既而生归，则暮色朦胧，不甚可辨。自诣床下问之，瞠目曰：“我候汝主人，絮絮逼问，我岂暴客耶!”生笑曰：“主人在此。”少年即起着冠，揖而坐，极道寒暄，听其音，似曾相识。急呼灯至，则同邑朱生，亦死于七之难者。大骇却走，朱曳之云：“仆与君文字之交，何寡于情?我虽鬼，故人之念，耿耿不忘。今有所渎，愿无以异物猜薄之。”生乃坐，请所命。曰：“令女甥寡居无偶，仆欲得主中馈。屡通媒约，辄以无尊长命为辞。幸无惜齿牙余惠。”先是，生有女甥，早失恃，遗生鞠养，十五始归其家。俘至济南，闻父被刑，惊而绝。生曰：“渠自有父，何我之求?”朱曰：“其父为犹子启榇去，今不在此。”问：“女甥向依阿谁?”曰：“与邻媪同居。”生虑生人不能作鬼媒。朱曰：“如蒙金诺，还屈玉趾。”遂起握生手，生固辞，问：“何之?”曰：“第行。”勉从与去。
北行里许，有大村落，约数十百家。至一第宅，朱以指弹扉，即有媪出，豁开两扉，问朱：“何为?”曰：“烦达娘子，云阿舅至。”媪旋反，顷复出，邀生入，顾朱曰：“两椽茅舍子大隘，劳公子门外少坐候。”生从之入。见半亩荒庭，列小室二。甥女迎门啜泣，生亦泣，室中灯火荧然。女貌秀洁如生，凝目含涕，遍问妗姑。生曰：“具各无恙，但荆人物故矣。”女又呜咽曰：“儿少受舅妗抚育，尚无寸报，不图先葬沟渎，殊为恨恨。旧年伯伯家大哥迁父去，置儿不一念，数百里外，伶仃如秋燕。舅不以沉魂可弃，又蒙赐金帛，儿已得之矣。”生以朱言告，女俯首无语。媪曰：“公子曩托杨姥三五返，老身谓是大好。小娘子不肯自草草，得舅为政，方此意慊得。”言次，一十七八女郎，从一青衣遽掩入，瞥见生。转身欲遁。女牵其裾曰：“勿须尔!是阿舅。”生揖之。女郎亦敛衽。甥曰：“九娘，栖霞公孙氏。阿爹故家子，今亦‘穷波斯’，落落不称意。旦晚与儿还往。”生睨之，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实天人也。曰：“可知是大家，蜗庐人焉得如此娟好!”甥笑曰：“且是女学士，诗词俱大高作。昨儿稍得指教。”九娘微哂曰：“小婢无端败坏人，教阿舅齿冷也。”甥又笑曰：“舅断弦未续，若个小娘子，颇能快意否?”九娘笑奔出，曰：“婢子颠疯作也!”遂去，言虽近戏，而生殊爱好之，甥似微察，乃曰：“九娘才貌无双，舅倘不以粪壤致猜，儿当请诸其母。”生大悦，然虑人鬼难匹。女曰：“无伤，彼与舅有夙分。”生乃出。女送之，曰：“五日后，月明人静，当遣人往相迓。”生至户外，不见朱。翘首西望。月衔半规，昏黄中犹认旧径。见南面一第，朱坐门石上，起逆曰：“相待已久，寒舍即劳垂顾。”遂携手入，殷殷展谢。出金爵一、晋珠百枚，曰：“他无长物，聊代禽仪。”既而曰：“家有浊醪，但幽室之物，不足款嘉宾，奈何!”生撝谢而退。朱送至中余，始别。
生归，僧仆集问，隐之曰：“言鬼者妄也，适友人饮耳。”后五日，朱果来，整履摇箑，意甚欣。方至户，望尘即拜。笑曰：“君嘉礼既成，庆在旦夕，便烦枉步。”生曰：“以无回音，尚未致聘，何遽成礼?”朱曰：“仆已代致之。”生深感荷，从与俱去。直达卧所，则女甥华妆迎笑。生问：“何时于归?”女曰：“三日矣。”朱乃出所赠珠，为甥助妆。女三辞乃受，谓生曰：“儿以舅意白公孙老夫人，夫人作大欢喜。但言老耄无他骨肉，不欲九娘远嫁，期今夜舅往赘诸其家。伊家无男子，便可同郎往也。”朱乃导去。村将尽，一第门开，二人登其堂。俄白：“老夫人至。”有二青衣扶妪升阶。生欲展拜，夫人云：“老朽龙钟，不能为礼，当即脱边幅。”指画青衣，进酒高会。朱乃唤家人，另出肴俎，列置生前;亦别设一壶，为客行觞。筵中进馔，无异人世。然主人自举，殊不劝进。
既而席罢，朱归。青衣导生去，入室，则九娘华烛凝待。邂逅含情，极尽欢昵。初，九娘母子，原解赴都。至郡，母不堪困苦死，九娘亦自刭。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乃口占两绝云：“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天将明，即促曰：“君宜且去，勿惊厮仆。”自此昼来宵往，劈惑殊甚。
一夕问九娘：“此村何名?”曰：“莱霞里。里中多两处新鬼，因以为名。”生闻之欷歔。女悲曰：“千里柔魂，蓬游无底，母子零孤，言之怆恻。幸念一夕恩义，收儿骨归葬墓侧，使百年得所依栖，死且不朽。”生诺之。女曰：“人鬼路殊，君不宜久滞。”乃以罗袜赠生，挥泪促别。生凄然出，忉怛不忍归。因过叩朱氏之门。朱白足出逆;甥亦起，云鬓笼松，惊来省问。生惆怅移时，始述九娘语。女曰：“妗氏不言，儿亦夙夜图之。此非人世，不可久居”。于是相对汝澜，生亦含涕而别。叩寓归寝，展转申旦。欲觅九娘之墓，则忘问志表。及夜复往，则千坟累累，竟迷村路，叹恨而返。展视罗袜，着风寸断，腐如灰烬，遂治装东旋。
半载不能自释，复如稷门，冀有所遇。及抵南郊，日势已晚，息树下，趋诣丛葬所。但见坟兆万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鸣，骇人心目。惊悼归舍。失意遨游，返辔遂东。行里许，遥见一女立丘墓上，神情意致，怪似九娘。挥鞭就视，果九娘。下与语，女径走，若不相识。再逼近之，色作怒，举袖自障。顿呼“九娘”，则烟然灭矣。
异史氏曰：“香草沉罗，血满胸臆;东山佩玦，泪渍泥沙。古有孝子忠臣，至死不谅于君父者。公孙九娘岂以负骸骨之托，而怨怼不释于中耶?脾膈间物，不能掬以相示，冤乎哉!”
于七一案，连坐被诛者，栖霞、莱阳两县最多。一日俘数百人，尽戮于演武场中，碧血满地，白骨撑天。上官慈悲，捐给棺木，济城工肆，材木一空。以故伏刑东鬼，多葬南郊。甲寅间，有莱阳生至稷下，有亲友二三人亦在诛数，因市楮帛，酹奠榛墟，就税舍于下院之僧。明日，入城营干，日暮未归。忽一少年，造室来访。见生不在，脱帽登床，着履仰卧。仆人问其谁，合眸不对。既而生归，则暮色朦胧，不甚可辨。自诣床下问之，瞠目曰：“我候汝主人，絮絮逼问，我岂暴客耶!”生笑曰：“主人在此。”少年即起着冠，揖而坐，极道寒暄，听其音，似曾相识。急呼灯至，则同邑朱生，亦死于七之难者。大骇却走，朱曳之云：“仆与君文字之交，何寡于情?我虽鬼，故人之念，耿耿不忘。今有所渎，愿无以异物猜薄之。”生乃坐，请所命。曰：“令女甥寡居无偶，仆欲得主中馈。屡通媒约，辄以无尊长命为辞。幸无惜齿牙余惠。”先是，生有女甥，早失恃，遗生鞠养，十五始归其家。俘至济南，闻父被刑，惊而绝。生曰：“渠自有父，何我之求?”朱曰：“其父为犹子启榇去，今不在此。”问：“女甥向依阿谁?”曰：“与邻媪同居。”生虑生人不能作鬼媒。朱曰：“如蒙金诺，还屈玉趾。”遂起握生手，生固辞，问：“何之?”曰：“第行。”勉从与去。
北行里许，有大村落，约数十百家。至一第宅，朱以指弹扉，即有媪出，豁开两扉，问朱：“何为?”曰：“烦达娘子，云阿舅至。”媪旋反，顷复出，邀生入，顾朱曰：“两椽茅舍子大隘，劳公子门外少坐候。”生从之入。见半亩荒庭，列小室二。甥女迎门啜泣，生亦泣，室中灯火荧然。女貌秀洁如生，凝目含涕，遍问妗姑。生曰：“具各无恙，但荆人物故矣。”女又呜咽曰：“儿少受舅妗抚育，尚无寸报，不图先葬沟渎，殊为恨恨。旧年伯伯家大哥迁父去，置儿不一念，数百里外，伶仃如秋燕。舅不以沉魂可弃，又蒙赐金帛，儿已得之矣。”生以朱言告，女俯首无语。媪曰：“公子曩托杨姥三五返，老身谓是大好。小娘子不肯自草草，得舅为政，方此意慊得。”言次，一十七八女郎，从一青衣遽掩入，瞥见生。转身欲遁。女牵其裾曰：“勿须尔!是阿舅。”生揖之。女郎亦敛衽。甥曰：“九娘，栖霞公孙氏。阿爹故家子，今亦‘穷波斯’，落落不称意。旦晚与儿还往。”生睨之，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实天人也。曰：“可知是大家，蜗庐人焉得如此娟好!”甥笑曰：“且是女学士，诗词俱大高作。昨儿稍得指教。”九娘微哂曰：“小婢无端败坏人，教阿舅齿冷也。”甥又笑曰：“舅断弦未续，若个小娘子，颇能快意否?”九娘笑奔出，曰：“婢子颠疯作也!”遂去，言虽近戏，而生殊爱好之，甥似微察，乃曰：“九娘才貌无双，舅倘不以粪壤致猜，儿当请诸其母。”生大悦，然虑人鬼难匹。女曰：“无伤，彼与舅有夙分。”生乃出。女送之，曰：“五日后，月明人静，当遣人往相迓。”生至户外，不见朱。翘首西望。月衔半规，昏黄中犹认旧径。见南面一第，朱坐门石上，起逆曰：“相待已久，寒舍即劳垂顾。”遂携手入，殷殷展谢。出金爵一、晋珠百枚，曰：“他无长物，聊代禽仪。”既而曰：“家有浊醪，但幽室之物，不足款嘉宾，奈何!”生撝谢而退。朱送至中余，始别。
生归，僧仆集问，隐之曰：“言鬼者妄也，适友人饮耳。”后五日，朱果来，整履摇箑，意甚欣。方至户，望尘即拜。笑曰：“君嘉礼既成，庆在旦夕，便烦枉步。”生曰：“以无回音，尚未致聘，何遽成礼?”朱曰：“仆已代致之。”生深感荷，从与俱去。直达卧所，则女甥华妆迎笑。生问：“何时于归?”女曰：“三日矣。”朱乃出所赠珠，为甥助妆。女三辞乃受，谓生曰：“儿以舅意白公孙老夫人，夫人作大欢喜。但言老耄无他骨肉，不欲九娘远嫁，期今夜舅往赘诸其家。伊家无男子，便可同郎往也。”朱乃导去。村将尽，一第门开，二人登其堂。俄白：“老夫人至。”有二青衣扶妪升阶。生欲展拜，夫人云：“老朽龙钟，不能为礼，当即脱边幅。”指画青衣，进酒高会。朱乃唤家人，另出肴俎，列置生前;亦别设一壶，为客行觞。筵中进馔，无异人世。然主人自举，殊不劝进。
既而席罢，朱归。青衣导生去，入室，则九娘华烛凝待。邂逅含情，极尽欢昵。初，九娘母子，原解赴都。至郡，母不堪困苦死，九娘亦自刭。枕上追述往事，哽咽不成眠。乃口占两绝云：“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镂金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天将明，即促曰：“君宜且去，勿惊厮仆。”自此昼来宵往，劈惑殊甚。
一夕问九娘：“此村何名?”曰：“莱霞里。里中多两处新鬼，因以为名。”生闻之欷歔。女悲曰：“千里柔魂，蓬游无底，母子零孤，言之怆恻。幸念一夕恩义，收儿骨归葬墓侧，使百年得所依栖，死且不朽。”生诺之。女曰：“人鬼路殊，君不宜久滞。”乃以罗袜赠生，挥泪促别。生凄然出，忉怛不忍归。因过叩朱氏之门。朱白足出逆;甥亦起，云鬓笼松，惊来省问。生惆怅移时，始述九娘语。女曰：“妗氏不言，儿亦夙夜图之。此非人世，不可久居”。于是相对汝澜，生亦含涕而别。叩寓归寝，展转申旦。欲觅九娘之墓，则忘问志表。及夜复往，则千坟累累，竟迷村路，叹恨而返。展视罗袜，着风寸断，腐如灰烬，遂治装东旋。
半载不能自释，复如稷门，冀有所遇。及抵南郊，日势已晚，息树下，趋诣丛葬所。但见坟兆万接，迷目榛荒，鬼火狐鸣，骇人心目。惊悼归舍。失意遨游，返辔遂东。行里许，遥见一女立丘墓上，神情意致，怪似九娘。挥鞭就视，果九娘。下与语，女径走，若不相识。再逼近之，色作怒，举袖自障。顿呼“九娘”，则烟然灭矣。
异史氏曰：“香草沉罗，血满胸臆;东山佩玦，泪渍泥沙。古有孝子忠臣，至死不谅于君父者。公孙九娘岂以负骸骨之托，而怨怼不释于中耶?脾膈间物，不能掬以相示，冤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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